若澤·薩拉馬戈《修道院紀事》(34)(第十一章)

唐娜·馬麗婭·安娜留在里斯本祈禱,後來又到貝倫繼續祈禱。據說她正為唐·若奧五世不肯把王國的統治權托付給她而生氣;確實,丈夫不信任妻子是不對的,但這不過是一時不肯,不久以後國王在亞澤們就結婚;一旦他死去,我就想當國王,想和陛下一起睡覺,我已經厭煩了當王子;我也厭煩了當王后,可我不能當別的,只能這樣,我要為丈夫得救而祈禱,不讓後來的另一個丈夫更壞;這麽說陛下認為我會是個比我哥哥更壞的丈夫;所有的男人都壞,區別僅在壞的方式不同;在王宮里進行的頭一次談話得出了這一明智而又懷疑的結論之後結束了,這類談話以後又有許多次:在她現在所在的貝倫,後來在她呆了好長時間的貝拉斯,她終於成為攝政王時在里斯本,後來還在她的寢宮和莊園繼續談,這樣,唐·弗朗西斯科讓王后感到膩煩了,她的夢不再像原先那麽美妙,那麽勾人心魂,那麽刺激肉體,現在王子在夢中出現時只是說想當國王,盡量利用她,這樣一來就無須做夢了,我坦率地說,我已經是王后。國王病情非常嚴重,唐娜·馬麗婭·安娜的夢死了;後來國王痊愈,但王后的夢卻不再復活。

 

第十一章

除了女人們的談話之外,夢也保證世界在其軌道上運行。但夢還給世界造成月暈,所以人們頭腦中的天堂才光芒四射,也許人們的頭腦本身就是唯一的天堂。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從荷蘭回來了,至於他是否帶回了乙醚煉金術的秘密,後面我們會知道,或者這種秘密與古代煉金術風馬牛不相及,也許只用一句話就能充滿飛行機器中的圓球,至少上帝只不過說過幾句話,而用這區區幾句話創造了一切;在神父的頭幾個氣球升空之前,巴伊亞的貝倫教會學校就是這樣教他。1998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科英布拉教規學院的其他論證和先進的研究成果也肯定了這一點;現在他從荷蘭回來了,要重返科莫布拉;一個人可以成為偉大的飛行家,但對他來說更有利的是成為學土、碩士和博士;這樣的話,即便不能飛行也受人敬重。

 

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到了聖塞巴斯蒂昂·達·彼得雷拉莊園,從他離開這里算起已經過了3年,倉庫里一片破敗景象,當年不值得整理的材料淩亂地散在地上,誰也猜想不到那里曾經幹過什麽。大房子里有一些麻雀貼著地飛來蹦去,它們是從房頂上的一個窟窿里鑽進來的,有兩塊瓦碎了,這種無恥的鳥兒永遠不能飛得比莊園里那棵最大的白臘樹更高,麻雀是地上的鳥,腐殖土上的鳥,糞堆上的鳥,麥田里的鳥,它們死後人們就能看到,它們翅膀脆弱,骨頭纖細,飛不高,而我這隻大鳥必將飛到目力所及之處,請看看它那結實無比的貝殼形骨架吧,必定把我送上天空;天長日久,鐵部件生了繡,這是壞征兆,似乎巴爾塔薩爾沒有照他的一再吩咐經常來這里,但也確實來過,這里有一些赤腳的腳印,他沒有把布里蒙達帶來,要麽就是布里蒙達已經死了;他在這張木床上睡過覺,毯子拽到了後面,好像剛剛起床不久,我來在這張床上躺一會兒,也蓋上這條毯子;我巴爾托洛梅烏·洛倫修道院紀事索神父從荷蘭回來了,到荷蘭去是為了調查在歐洲人們是否已經會用翅膀飛行,他們在這一科學的研究方面是否比我先進,我所在的是個海員的國度;在茲沃勒、埃代和奈梅亨,我與一些年長的學者和煉金術士進行了研究,他們會在曲頸瓶里制造出太陽,但後來都奇異地死去,並且漸漸乾枯,成了一把乾草,劈哩啪啦地燃燒起來,所有人都乞求在死亡時刻出現這種情況,只留一撮灰燼,這叫自然;而等待我的卻是這個不會飛的飛行機器;這是圓球,我一定要給它們充滿天上的乙醚,深通此道的人望望天空說,天上的乙醚,我知道天上的乙醚是什麽,就像上帝說的那樣簡單:天亮起來吧,天就亮了;這隻不過是人們的一種說法,現在已經是夜里了,我來點上布里蒙達留下的油燈吧,現在我未熄滅這個小太陽;點燃還是熄滅這個小太陽取決於我,我指的是這盞油燈而不是布里蒙達,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其唯一的塵世生命中得到所希望的一切,也許能在夢中得到,晚安。

 

幾個星期之後,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做好一切必要的安排、取得了入學許可和登記之後啟程前往科英布拉,這是座極為著名的城市,有許多老學者,如果科莫布拉有煉金術士,絕對無須去茲沃勒;現在,飛行家正騎著一頭租來的騾子慢慢騰騰地往前走,對1998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於一個既沒有騎純種駿馬的資格又沒有多少財產的神職人員來說騎頭騾子也就夠了,到達目的地返回來的時候或許是個功成名就的博士了,騎著馬,判若兩人,當然,以那種身份最好是乘長途馬車,若不是前面的車夫放屁的話真像是在海浪上輕輕搖晃。他先去馬芙拉鎮,一路上沒出什麽事,只不過遇上了一些那一帶的居民,當然我們不會在路上停下來問,你是什麽人呀,在幹什麽呀,有什麽痛苦嗎;如果說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曾停下過幾次,但稍稍一停便走,只是有人請他祝福的那麽點時間,這類事會使我們正在講述的故事脫離正題,所以無須寫入,再者,神父來到此地並非本意,因為他要去的是科英布拉,要不是“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和“七個月亮”布里蒙達在馬芙拉鎮,他必須去看看的話,本來可以不走這條路。要說明天只屬於上帝,要說人們期待著每一天的到來都是為了知道上帝給他們帶來什麽,要說只有死亡是肯定無疑的而哪一天死亡則不能肯定,這些都不是事實,不明白未來給我們發出的信號的人才這樣說,比如在里斯本的道路上出現了一位神父,有人請他祝福他就祝福,然後朝馬芙拉走去,這就是說受到祝福的人也必定前往馬芙拉,在王宮修道院工地上幹活,最後死在那里,也許因為一堵墻倒塌而死,也許因為染上瘟疫而死,也許因為挨了一刀而死,也許被聖布魯諾的雕像壓死。

 

說這些事故還為時尚早。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在路上拐過最後一個彎開始往下朝河谷走的時候,碰見了一大群男人,說是一群或許言過其實,總之有幾百個吧;起初他不明白出了什麽事,因為那夥人都朝一邊跑,耳邊傳來號聲,莫非是什麽節日,莫非發生了戰爭,因為隨後聽到了火藥爆炸聲,泥土和石頭沖天而起,一共爆炸了20次,接著又響起號聲,這次的號聲不同;人們推著手推車或者拿著鐵鍬朝被翻起的地段走去,在山上裝滿土,倒到那邊山坡上,與此同時,另一些人扛著鋤頭下到深坑里消失了,還有一些人往坑里扔籃子,然後把裝滿上的籃子提上來;那些到遠處倒上的人推著滿滿的手推車來來往往,一百個人和一百隻螞蟻沒有區別,把東西從這兒搬到那里是因為沒有力氣搬得更遠,於是另一個人來了,接著搬到最後一隻螞蟻那里,最終的結局往往是一個坑,對螞蟻來說那里是生的去處,對人來說則是死的去處,所以說兩者之間沒有任何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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