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30)

第四信·赫赫武功的五十天戰爭(四)

進駐峽谷的第二天早晨,"無名大尉"不顧快到天亮時往往多事這個時刻,早早地就起來了,他帶領五名軍官和士官,在士兵們警衛之下,登上伸出峽谷山巔頂端的峭壁上。這個行為象徵的意義在於和傳承中破壞人同樣行為作對比,因為他巨人化之後每天早晨在這裡俯瞰盆地,察看是否有外敵入侵。"無名大尉"認為,這個峭壁在地形學上具有把掌握盆地最高權力的人吸引到這裡來的效用。

"無名大尉"站在這大白楊樹前面足有十鋪席大小的峭壁平台的青苔上,他首先俯視著這深深的峽谷,特別注意了瓶頸處的地形。他在五十天戰爭結束之後決定,把這個使盆地成了口袋的瓶頸破壞掉的計劃,大概就是這天早晨視察這裡而想出來的。緊接著他仰起下巴頦似乎吸一吸高處的空氣似地望了望圍著峽谷的原生林,望了一圈就把它的全景收在腦子裡了。他那小步轉動身子,就像生氣的小孩子頓足一樣。但是,妹妹,"無名大尉"只原地踏腳卻沉默不語,可能是對於湧上心頭的感懷出於一個名副其實的職業軍人自我控制吧?夏季的晨曦,使原生林的常綠樹富有旺盛的精氣,落葉喬木那巨大的樹幹和它的小小的葉子似乎有些不相稱,但是每片葉子卻綠得閃閃發光,站在峭壁上好像還得仰著看的那些森林,一眼望去,眼前的一層後面還有許多層,重疊起伏,迤邐綿延不絕地伸向遠方,極目無垠。他此刻浮想聯翩,覺得在這原生林的大海中央開墾出一片盆地,在此建起人們聚居的村落,實在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妹妹,從我們這些人來說,正是有了這樣一塊土地,所以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才能在這裡建起新天地,進一步說,正是因為有了破壞人才有可能建設起村莊=國家=小宇宙。

在這縱目遠眺無際無涯的原生林裡,峽谷和"在"的人們還飼養家畜,甚至養了狗。居然敢於興風作浪,建起巨大堤堰,不惜把峽谷沉進水底,出人意料地大搞自我破壞性的放水作戰,使軍方的一個連慘遭滅頂,幹出如此叛逆勾當。原生林一望無際,據說這裡面有生產超現代武器的兵工廠,但是眼前卻是一片寧靜,根本感覺不到什麼地方有人。半夜裡工兵們來峽谷報告,說是發現大山深處有個地方起火。妹妹,那火實際上是為"不下樹的人"舉行火葬,藏在森林裡的反叛者的人影在晨光熹微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但是"無名大尉"他們的任務是必須把男女老少從這廣大而深邃的森林裡一個不剩地弄出來,以便重新調查戶籍,而且這任務非完成不可。

就"無名大尉"個人來說,他很想對森林大聲地向他們喊:喂!出來!藏起來的人們!趕快出來!幹嘛幹這種沒任何好處的事?!但是,看來這位"無名大尉"並沒有瞭解從老人到孩子,男男女女,從家畜到狗一概躲進森林而堅決抵抗的意圖。總之,帶領一個連進駐峽谷的"無名大尉",看起來似乎一鼓作氣攻進來的,但實際上始終是打被動的仗。陸軍士官學校同學、而且畢業以來一直是好朋友的同學所指揮的混成一連,戰端甫啟就全軍覆沒。後來他的部下一名士官被殺,四個士兵被繳了械。派出去討伐游擊隊的士兵們,沒等碰上敵人就被對方下的捕獸夾子弄得心驚膽顫,多人負傷,其中被夾斷腳而成殘廢兵員的重傷者達五人之多。只有一方受損失的他這個連還不能不繼續打下去。"無名大尉"率領的這個連雖然對手是老百姓,然而卻是不折不扣的戰爭,而且對於他們來說卻是永遠挨打的戰爭。

同樣的情況總是重複,原因是"無名大尉"對於他的對手造反者們究竟為什麼抵抗這個至關重要問題仍然處於五里霧中。峽谷和"在"的人企圖只負擔納稅和服兵役各二分之一的義務,所以從改正地稅1以來,在戶籍登記上採用了雙重制的欺騙手段。兩個人共有一個戶籍,這種幼稚的辦法,盆地的人們多年來就按這規矩行事,直到現在才被發覺。為了發揚大日本帝國國威,普降皇恩,特別是在這非常時刻,這種叛逆行為必須糾正。於是軍隊就帶著這種使命以維持治安的名義而來,但是他們沒有料到一開始就受到全面戰爭一般的抵抗。首先是派一連進村,對頑民威懾,讓他們牢牢記住,對戶籍登記消極怠工式的態度是反國家的行為。隨後是縣政府派主管官員前來檢查戶籍登記並指導重新登記事宜。而且連此地的警察也要當主要責任者予以追究。大致的程序就是這樣。但是在實際進行的過程中,峽谷的分駐所警察是不用說的,即使學校教員、僧侶、神官等人,也要求他們發揮居間調停的作用。然而最早前來的混成一連,被盆地人製造的洪水消滅乾淨。緊接著開來的第二個連一進入峽谷,村民們立即鑽進原生林,毫不掩飾地表明了抗戰意識。以前希望發揮調停作用的人們現在處於什麼狀態呢?如果不可能希望他們起居間調停作用,那麼,皇軍也許就得和藏在原生林裡,又用捕獸夾子、野狗,又用超現代武器武裝的游擊隊長期戰鬥,然後把他們消滅。但是開頭將採用什麼戰術?"無名大尉"這樣考慮下去,結果仍然是無計可施,所以,他在那十鋪席寬的峭壁頂上頓足,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1對水田、旱田、宅地、山林征的稅。明治6年(1873)改正。1950年廢止,併入"固定資產稅"中--譯注。

妹妹,在大日本帝國軍隊和自稱"不順國神,不逞日人"的盆地全體叛亂軍之間理當居間調停的人們,在這個時間正在幹什麼哪?他們之所以被軍隊定為調停人,原因是儘管他們居住在峽谷和"在",但他們不是真正的當地人,所謂外地人而已。峽谷寺廟的住持,早在龜開銘助起義時代就是頗有名氣的人物,很久以前就住在盆地,戶籍登記雙重制的弄虛作假,他也參與其事,當然屬於村莊=國家=小宇宙一邊的人,他站在宗教人員的立場上,在五十天戰爭期間,採取中間立場態度,安慰死者亡靈,又當醫生和牙醫,積極從事紅十字醫療活動。分駐所的警察,從破壞人最初向老人們預告五十天戰爭那時候起,就一個人躲了起來,再沒有露過面。他也從破壞人那裡得到過夢中指示,然而他潛逃了,據說他已被老人們處死。所以,軍隊方面希望當調停人,而且和盆地方面視為"敵性村民"相對應的人物,漸漸趨於明確的就是擔負特殊責任的人們,也就是以包括父親=神官在內的教師們之中非本地出身的人們為主了。被看作"敵性村民"們,在五十天戰爭期間,全都關進在森林裡可以移動的強制收容所裡。然而並不是把他們集中在一個強制收容所而和我們當地的人們隔離。非敵性村民們用的是德國造的供青少年徒步旅行用的帳篷,各戶至少買了一個,把這種帳篷搭在原生林的巨樹之下,在這些帳篷之間讓"敵性村民"搭上帳篷住在裡面。

我們當地人的野營生活是這樣安排的,除了一個地方,即因為工作母機的關係不得不有一個固定建築物的兵工廠之外,按照監視峽谷裡的軍隊動靜的巡邏隊指示,野營的帳篷群常常在原生林裡移動。一家人發給一頂或者兩頂帳篷,戰局連續安定的時候,孩子們各回各家的帳篷,享受戰時下一家團圓的樂趣。平常日子孩子們全都集中到學校的野營點。現在正在打仗,所以野營地離峽谷和"在"較遠,在原生林外緣的邊緣附近。學校野營還要把負傷者和病人,其中特別是原生林的野戰醫院棘手的病人,轉移到鄰縣醫院去,還要把糧食、醫藥運進來,一句話,運出與運進的基地管理此事。後來,該"無名大尉"對於這種事態以漠然的態度對待,儘管接到偵察人員的有關報告,但並沒有要求團部派兵從鄰縣那一邊進來對此採取軍事行動。原因是原定限制在深山盆地的戰爭如果把戰線擴大,那就不能不擔心這戰爭將廣為世人所知。其次,"無名大尉"堅持軍事上的克己主義,決不讓孩子也捲進現實戰鬥中去。有人說,這是"無名大尉"的極好選擇,因為他借助於倫理性的發揮,以免夜間的另一場戰爭,也就是夢中同破壞人的戰鬥處於下風。

為了強化戰線後方,壯年夫婦一律把孩子送到學校營地,這就是,每一帳篷只有一對壯年夫婦。這樣就組成了構成游擊隊的青年帳篷,專搞給養的姑娘們的帳篷,以及老年們的作戰部的帳篷,從而組成森林帳篷的整體。戰爭開始時,"無名大尉"很少往原生林裡派兵,所以我們這方面也就沒有必要常常移動營地。但是營地卻具備了按對方的舉動很快改變地點的機動性。

"敵性村民"們之中,小學教師們都和孩子們過集體生活。他們要受當地出身的同事們的監視之中,生活在位於能夠很好地照顧好學生們營地位置的教師帳篷裡,從事同平時毫無區別的教育活動。假如"敵性村民"的教師們有團結起來從教師營地逃跑的意圖,在人數上極少的我們當地出身的教師們確實沒有足以制止的實力。不錯,只要他們沒有武器,雖然是外地人,在孩子們目力所及之處把自己的同事槍殺,這肯定是辦不到的。外地人教師們在原生林的深處怎麼往外逃?且不說地理知識的問題,主要的是他們沒有徒步走出森林的經驗。話雖如此,但是以這個作為"敵性村民"的教師們沒有集體圖謀逃跑的理由,卻是沒有說服力的。他們如果想跑,與其往森林深處跑,莫如跑下山坡奔峽谷跑,那樣,他們將受到大日本帝國軍隊的保護。從給孩子們設置的營地到"死人之路",這中間地帶平常有我們當地軍隊的巡邏隊放哨,而且森林外緣還有捕獸夾子和野狗的威脅。

我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妹妹,我推測,外來人教師們沒有從學校營地逃跑,就有了積極理由了。我們當地的老人們沒有要求他們為村莊=國家=小宇宙而戰。他們也沒有主動地提出這種要求,不過,對於把一個山村的全部村民都看作敵人,派一個連的官兵圍剿他們,對於這樣的國家,難道就引不起他們的懷疑嗎?有了這種懷疑,但並不用言語、行動表示反大日本帝國的想法,在原生林中的學校營地仍舊干自己的工作的同時,難道就沒有下決心表示抗議嗎?至於峽谷和"在"出身的同事們,他們根本不考慮自己將來的命運加何,首要的是不要讓外來教師被當作背叛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對敵協力者而受到追究,所以採取了表面上監視他們,強制他們從事教育工作的形式吧?

我這樣推測的根據是,他們雖然是外來人,但是在這五十天戰爭期間,始終站在村莊=國家=小宇宙的軍隊一邊,簡直是非常狂熱的男子漢式的人們。他們之中的一位教高等科的學生,學生雖然不多,然而只有他一個人教,可是他卻沒有個正規的教員資格,他已經四十開外,仍然是孤身一人。他教高等科全體學生的農業和簿記,其他課程就不管了。然而他教的農業課和當地現行的農業實際情況有相當大的距離。他說,現在自己幹的農事,跟自己的爹媽學最好。他和學生的父兄們組織為改良品種或改善灌溉設施的研究會。實驗用的小塊農田里培育各種各樣的新品種,供學生的父兄們參考,但是這裡的一切卻不許學生們參與。他除了講授歐洲的牧牛技術、果樹栽培技術之外,傳授了與本地有關的唯一的一項技術便是:從幕府末年到明治維新,使我們這塊土地富裕繁榮的關於木蠟的獨特製法,以及它在產業化過程中全體居民的協作體制。本來,這個時期的木蠟產業已經處於衰微狀態。這時,他給學生們講授乳酪製法和蘋果栽培法的同時,還講授了歷來被視為與農民生涯無緣的一門學問:把蠟滴在水裡漂白的技術、大批生產的方式方法、確立輸出體系的過程等等學問。

學生們對於他講的這些課覺得有些滑稽,也覺得老師可能是閒得無聊,覺得這位代用教員特別呆板,然而就是這位老師,五十天戰爭一開始,對於在峽谷築堤,以洪水制敵的戰術表現出狂熱的興趣。從建設堤堰階段開始就激情滿懷,到了向原生林裡疏散和青壯年游擊隊化階段,他簡直成了盲目的戰爭支持者。據說,他曾經大為感歎地說過:"真沒想到能夠幹得這麼出色!"他上課時有一個不大受歡迎的毛病就是口吃,因為聽他的課非常吃力,即使如此,他仍然東跑西顛地對老人們遊說,說他為了打勝這場戰爭,只要力所能及的,不論什麼小小的活計他都願意承擔下來。但是考慮到這位年逾不惑的代用教員五十天戰爭結束之後的命運,我們當地的人們不僅不讓他參加戰鬥行動,連戰鬥行動的準備工作也不讓他參加。這時,這位代用教員說:"真沒想到能夠幹得這麼出色!"此後他便思考他沾沾自喜的計劃,並且付諸實施。這位代用教員給高等科學生準備的將來課程講授的教科書是《萬國商業通信文提要》。並且以此作為參考,他按中國語、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的商業通信文的文體,給住在應用該國語言的地區的被壓迫民族,發了敘說五十天戰爭的意義,希望今後大家團結起來共同鬥爭的通信文。

峽谷和"在"的老人們,也就是現在原生林裡的村莊=國家=小宇宙軍隊的將軍們,如以上屢屢提到,曾經關心他們戰後的命運,不僅不讓他參加五十天戰爭,而且極力避免和他們直接說話。於是"敵性村民"中傾吐苦情一類的東西,就由父親=神官作為聯繫人把它集中在一起,然後再把將軍們的答覆帶給他們。對於五十天戰爭積極提案的、代用教員的通信文計劃,也是由父親=神官傳達給老人們的,父親=神官再把正式回答用自己的語言翻譯過來而說服代用教員的。這件事是父親=神官在講授斯巴達式神話與歷史課程時直接對我說的。父親=神官首先對代用教員的構想給以高度評價。說它不是美國獨立宣言那樣的文體,態度是友好的然而不夾雜著個人感情,談實際問題時沒有遺漏之處,總之,以商業通信文教科書文章的形式寫了這樣的信。以這種形式呼籲世界上被壓迫民族團結起來而寄發出去,這想法的確高超,值得稱讚。特別是致中國的信,真想面交不久必須同大日本帝國軍隊開始全面戰爭的共產黨軍隊。致美國的信,想交給印第安大酋長們。據說,他們之中有人多年來就抱有這種想法:和亞洲的黃色人種聯合起來,推翻白人統治。合乎他們構想的黃色人種,只要與這個國家有關,那就決不是大日本帝國臣民,而且是躲進我們這塊土地上的原生林裡"不順國神、不逞日人"的我們。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大日本帝國臣民並不把印第安看作陛下的赤子。--父親=神官就是這麼談了在森林和峽谷之間開始的戰爭意義,他對代用教員說:希望團結起來的信寄到外國去,本質上是正確的。但是這裡有另外一個必須思考的問題,那就是戰後的課題。使人們經歷了巨大而殘酷的戰爭,最後將是我們這一方敗北吧?作戰本部的老人們在確確實實打敗之前,他們依舊是精神百倍地幹到底的氣概。一旦打敗,這裡的共同體肯定趨向衰微,但是土地和人決不會喪失。失敗,不過是此地獨特歷史一環的一件事而已。所以,現在這盆地上的人,不論是我還是你這樣的外來人,對於凡是這片土地養育的人們來說,這裡的歷史原則,也就是說,關於這裡的獨立共同體一直對外嚴守秘密的原則,在現在這個階段徹底放棄,把這公開信寄到全世界去,這算怎麼回事呢?這事從長遠的眼光來看,這不是把本地的歷史原則弄得亂七八糟的舉措嗎?

本來,父親=神官也在以木蠟產量最盛時期為中心內容進行研究,所以代用教員對他尊以為師,在交換研究成果過程中,多多少少地也瞭解到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獨特性。所以他聽了父親=神官就他以商業通信文的形式而內容卻是談戰爭的這封信的構想所作的評價,立刻表示接受。這就是說,父親=神官在五十天戰爭期間還作了這類工作。

我想,父親=神官在不出頭露面的地方,對老人們完成作戰方面一定給予了巨大幫助。從父親=神官的角度看來,在他為之獻出一生的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的研究上,現在正處於顯露出尖銳問題的現代史局面,所以怎麼能夠不為此奮然而起呢?然而父親=神官也和老人們一樣,已經預見到五十天戰爭的敗局,為了戰敗之後也不被逐出峽谷的神社,他必然想到,目前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中立而甘居"敵性村民"這個地位。

屬於偏僻地帶的我們當地小學校,不論什麼時代總有那麼一群乖僻的老師,五十天戰爭時期也有一位怪物式的體育教師。妹妹,這人就是我們大哥的同學,就是他們的畢業紀念照片上那個高顴骨,紅紅的一張小臉的漢子,他似乎總為他師範學校長跑選手參加過全運會而沾沾自喜不已。青年團的馬拉松大會時,一出場就出了笑話,他以身穿師範學校運動服的姿態出現,大概是表現他那標準跑法吧,把腿抬得很高很高地跑在前面,但是還沒有跑出峽谷就因為肚子疼棄權了。他一肚子委曲似地說:"四六不懂的傢伙簡直是瞎跑!"可是說話之間就被頭上紮著擰起來的布手巾、光著兩隻腳板的小伙子們遠遠地拋在後面了。

即使這樣依舊我行我素的這位體育教師在青年團裡組織了特別行動隊,甚至用半新不舊的校服改做制服。據說他把幹農活干到太陽落山的隊員召集到夜間的學校操場上去,練習列隊行進。當然,特別行動隊員們並不心甘情願地接受這種訓練。按照破壞人夢中指示而開始的盆地總動員修建堤堰的時候,這位體育教師像局外人一樣概不參加,似乎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到了全體人員必須退到原生林裡的階段,他還像個孩子一樣叨叨咕咕地抗議:"簡直是胡來,到底想幹什麼呀?!"被他們特別行動隊的人給帶走。希望這位體育教師和其他教師一起,在森林的學校營地上課。但是,當他知道必須躲著進駐於峽谷的大日本帝國軍隊是為了疏散的時候,這位體育教師根本不想為了理解新的情況而發揮一下想像力,火冒三丈地反覆說:"簡直是胡來!到底想幹什麼!根本沒有把孩子們的教育放在心上。"人們擔心體育教師很可能逃出營地投奔大日本帝國軍隊去,所以還得派兩個年輕人經常監視著他,給作戰時期帶來人力的浪費。

五十天戰爭的開始階段,體育教師的事態還不嚴重。傳遞戰爭進行情況的消息已被隔斷的體育教師,對於現在對他所採取的措施,他都理解為軍隊根據什麼理由進行強制搜查,峽谷和"在"的人全體逃避。但是有一天體育教師看到換班監視他的青年拿著一支帶菊花皇室徽章的步槍,他再三打聽這支槍的來處,被追問的青年不得不談一番他的戰功,最後他說:"被打敗的敵人的武器,戰勝者有選擇他的武器的權利,這是老人們這麼決定的!"這位體育教師一聽氣得發抖,那小小的面孔憋得通紅,喊了一聲:"簡直是胡來!"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當天晚上企圖逃走的體育教師竟然把看守他的兩個青年打傷。作戰本部的老人們再也不能對這個"敵性村民"不加以處理了。把體育教師拘押起來之後,老人們開會商量。向體育教師傳達軍事裁判判決的,妹妹,也是父親=神官。到營倉帳篷來見體育教師的父親=神官對他說,釋放他的道路有兩條。一是他決心當一名中立的教師,在學校營地好好工作;二是去佔領峽谷的大日本帝國軍隊那裡投降。體育教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一兩天之後,在越過"死人之路"的地點釋放了他。但是,此刻戰爭已經開始,體育教師怎麼能夠證明他直到現在一直未曾參加反對大日本帝國軍隊的敵對勢力那一邊?父親=神官給他出的主意是讓他向大日本帝國軍隊報告說,他把被搶走的大日本帝國軍隊的步槍弄到手之後跑出來的。那步槍,老人們作為給體育教師的餞別禮品送給了他。

釋放體育教師的那天快天亮的時候,盆地的游擊隊襲擊過保衛用竹管接水的給水裝置的大日本帝國軍隊。體育教師和搞特別訓練時身穿半新制服的青年們來到這裡。體育教師也穿著同樣的制服,但佩戴著指揮官的肩章,舉著原本屬於大日本帝國軍隊的步槍,從原生林邊緣但從峽谷卻看得很清楚的斜坡奮不顧身地跑下去,守候在那裡的士兵朝他一齊開火,中彈而亡。

"無名大尉"最初的積極作戰行動是越過"死人之路",覆蓋峽谷全區域的搜山式進攻。這時,森林裡作戰本部的老人們是這樣迎擊的:當天一大早,監視峽谷的巡邏隊看到從營裡走出來的大日本帝國官兵們那些動作和氣氛,就預想到可能是大的作戰即將開始。作戰本部的老人們通過組織得很好的聯繫網向原生林裡帳篷群落發出指示:作好轉移的準備。搜山式的進攻開始的時候,也就是拉開一定距離的一列橫隊登上斜坡的時候,避開他們前進方向,扛著帳篷以及家財用具的女人和孩子們,以及大多數戰鬥成員已經開始轉移了。

隨後是三人一組的游擊隊,在大日本帝國軍隊前進的方向的正面等待他們。游擊隊是由我們當地富有搜山經驗的消防隊員組成的。比如:暴力犯從下游的村莊潛入這邊的山裡時,在分駐所警察指揮之下,只好出動,再者,盆地的孩子失蹤了,他們無不聞風而動,認真搜山。說到孩子們失蹤,我們當地是受破壞人神話般的影響所致。妹妹,你小時候獨自一人登上"死人之路"去玩耍,婦女們就說你那是破壞人影響之下的失蹤。至於我自己鑽進深山瞎折騰,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由一向在原生林裡搜山而飽有經驗的老手組成的游擊隊,三個人為一班,他們自稱右翼少士、中堅少士、左翼少士,以彼此兩米半的距成橫向一列。他們搜山時最感辛苦也最難處理的是各班都得打伏擊。軍隊搜山的攻擊戰列是每隔五米一個人往上走。那一列橫隊的間隔不停地出現變形,一個兵有時就被他兩側的兵看不見,從而出現盲點。倒木、岩石、大塊窪地造成的這些難以處理的地點,就是伏擊的必須特別注意之處。搜出的橫隊走過這些難點,這個單個兵就成了孤立的人。從正面狙擊的中堅少士一槍把他打倒。使用的武器只要單發或雙發獵槍就足夠了。中堅少士立刻退下去,藏在原生林的深處。大日本帝國軍隊的一列橫隊看到一個兵被擊中,左右兩側的兵便跑上前來,於是右翼少士打右邊的那個,左翼少士打左邊的那個,砰砰兩槍,全部消滅。結果是搜山的隊列出現二十米寬的凹陷之處。雖有來自兩側的呼叫,但是無法聯繫得上。乘此混亂機會,右翼少士和左翼少士也退到後面去。妹妹,游擊隊的這種戰術,除了一班之外,其餘各班各殲敵三人。

搜山式的進攻隊列就這樣被分割寸斷,但是"無名大尉"仍然沒有下令恢復戰陣方策。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官兵遵守的是春秋雨季大演習總結的經驗,也就是像打兔子一般的一列橫隊上山。如果游擊隊不是適可而止,仍然繼續活動下去,原生林裡可能陷於更大的驚恐狀態,官兵將遭到更大的慘敗,以至於蒼惶逃散。如果出現這種情況,給予"無名大尉"心理上的打擊將是更大的。而且連長作為指揮官還要出席軍法會議,官兵們對於搜山式作戰方法帶來的混亂必須作出裁決。但是,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對於制定作戰方案與實行如此方案的領導層,就不能不追究他們的責任了。

我們本地游擊隊的第一班出了事故性的差錯,一個隊員身負重傷而成了俘虜。如果不出事故,"無名大尉"這次作戰行動,評價為全面慘敗是絕對不會錯的。好不容易開始活動起來的戰局,因為這搜山式的作戰行動而再呈膠著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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