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29)

第四信·赫赫武功的五十天戰爭(三)

"無名大尉"殘酷的戶籍裁判的根據是戶籍簿,已如前述,峽谷和"在"的人全部疏散到"死人之路"對面的原生林的時候,它是老人們運出來的重要東西。如果老人們在五十天戰爭之後,打算向國家權力隱瞞戶籍登記雙重制的花招,根本沒有必要把戶籍簿毀掉或者燒掉,只要把它放在沉進污水水底的村政府裡就足夠一了百了的了。對於執著地想完成五十天戰爭終極任務的"無名大尉"來說,這樣辦也許使他一籌莫展。"無名大尉"把我們當地活下來的人全召在一起,然後讓部下一個一個地念戶籍簿上的人名,把雙重制戶籍的花招造成的兩個人一個戶籍的事實完全揭露無遺。結果是只承認一個戶籍一個人,允許他越過"死人之路"走下峽谷。裁判的時間很長,那戶籍簿終於合上了,"無名大尉"的兩臂像兩翼似地張開,然後把兩個手掌重疊著放在夾於兩腿之間的軍刀刀柄上,望著"死人之路"對面留下來的沉默無言的男女老少一群,彷彿是在看奇妙的幻影說:

"這些人實際上是不存在的!"

五十天戰爭剛一開始就把戶籍簿送進森林裡,抗戰期間,不僅在極壞的條件之下加意保管,而且剛剛投降就趕快把它交給大日本帝國軍隊。為什麼把表明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二重性規劃的戶籍簿,那麼毫不猶豫地交給了國家權力之手?是老人們對於大日本帝國=派遣軍馬上給予他們的鎮壓缺乏足夠的想像力麼?儘管"無名大尉"的部下官兵們還沒有告訴過他們,但是他們早就知道,大日本帝國軍隊攻上前來的目的,是糾正戶籍二重制的弄虛作假,把盆地隱瞞起來的二分之一人口歸於國家權力的隸屬之下。他們也早已預料到,只要他們投降,圍繞這個問題的根本所在必將立刻開始追究。既然如此,為什麼……

領導村莊=國家=小宇宙的老人們把戶籍簿放在峽谷的水底,躲開戰鬥地帶,全員越過"死人之路",穿過原生林,到達外面,然後潛入大城市,失掉戶籍的人難道就找不到求生之路了嗎?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從建國以來經過漫長時期之後,難道就必須於此時此刻發表村莊=國家=小宇宙最後的解散宣言嗎?

但是我們當地的老人們選擇的卻是與此相悖的道路。按照選擇的這個方面思考,妹妹,它使人感到,他們這種選擇是按照出現於他們夢中的破壞人的指令行事的。峽谷和"在"的所有人們用一直持續下來的戶籍二重制的策略對待大日本帝國,並用它的軍隊證明它的存在,所以才打了五十天,即五十天戰爭。儘管在國家權力劃定的國境線之內,卻一再聲稱和大日本帝國無關係,如不殺掉它二分之一的人就不能足以使它毀滅的這個反國家的存在,就是這個村莊=國家=小宇宙。它為了向大日本帝國顯示它的存在,他們在夢中存在的破壞人的指揮之下進行了頑強的戰鬥。他們之所以投降,並不是因為沒有抵抗力,而是對於已經絕望的"無名大尉"那完全應該看作戰爭犯罪的戰術的運用者,站在原生林的一方對他表示抗議。作為投降儀式而舉行的戶籍簿的交接,倒成了表明村莊=國家=小宇宙真正存在的形式,充滿威嚴的一次示威。

由此而引起是戶籍裁判。如果站在"無名大尉"的立場來說,應該說,他是按照他自己的道理,進行了符合該人始終一貫的作戰指揮。五十天戰爭爆發當時,他完全陷於村莊=國家=小宇宙的謀略之中,他作為業已喪失混成一連的團部第二次派遣隊的指揮者,和敵方指揮官縱橫周旋反覆奮戰,終於使強敵屈服,他本人甘願承擔初戰不利的責任,於是這位"無名大尉"沒有給別人留下記憶而實現了自我消滅,不然,團部也無法向大元帥陛下負責。所謂五十天戰爭,是通過夢來指揮而實際並不存在的破壞人,和戰爭期間一直力求使自己化為烏有而實際上也確實如此行事的"無名大尉"之間的戰爭,也是只有象徵性與實在性非常明顯的兩個指揮官之間的戰爭。妹妹,我認為五十天戰爭中,夢的指揮官和先化為烏有的指揮官手下,全是各有活著的肉體的人們從事戰鬥的,而他們的存在和兩個指揮官的意義比較起來反倒並不重要。

作為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的寫作者,我以為只要從這個戰爭的內在結構來看這個問題,倒覺得它是自然而然的事,只存在於人們夢中的破壞人的應有狀態和峽谷的"無名大尉"的應有狀態,這兩者之間,隨著這五十天戰爭的進展,可以看出明顯的類似關係。這種類似關係就像事物的表與裡,也就是兩者已經加上正與負的記號相對應的類似一般。也就是說,破壞人在人們的夢中出現傳達作戰指示,而"無名大尉"也是經常只是在夢中考慮自己作戰結果如何。這個沉默寡言剛毅的職業軍人,從來不談他似睡非睡中一直作夢的事,他也不允許他的部下過問這種事,所以他作了什麼夢不過是他自己說出來的片斷而已。在這期間,"無名大尉"睜著眼睛的時候也大作其白日夢了,對他敬佩的部下官兵甚至懷著不安的心情把他叫醒。那還是五十天戰爭已經到了最終階段的時候,軍醫說:"啊,從進駐盆地那天起,連長就作白日夢了,當時我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進駐盆地的第一天,滿是經過長期水泡過痕跡的峽谷裡,一大早兵不血刃進駐峽谷的官兵們,等待設於小學教職員室的連部作戰會議的結果,雖是早晨,但天氣很熱,大家只好站在操場上休息。峽谷到處都被黑泥弄得很髒,臭黑泥雖然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之下,但是看不出什麼時候才幹得了,連能夠坐下來歇一歇的地方也找不到。這樣,待命的士官和士兵們無不被厭煩和著急弄成鬆懈狀態,然而在這種情況之下,有一個可作補償而大可回味的條件。那就是再也不用擔心溯行而來的期間最使他們緊張的第二次洪水的危機,以及從森林茂密的樹叢中打來的黑槍,現在這種恐懼已經解消了。他們感到已經再也沒有繼續下去的作戰行動了。儘管士兵和士官們沒有忘記五天之前他們為戰友收屍,那膨脹的屍體發出的奇臭,殘留在自己滿是污泥的身上,混成一連全軍覆滅的念頭仍然未消,但是他們希望軍官們馬上出現在臨時連部的門前,宣佈說,這是一次大規模的演習,下午就回團部。雖然這樣,帶著這一身臭泥回營,也想像不出有什麼值得愉快的。

但是,十二點整,面帶緊張神色的軍官們走出連部,指示說,從今天算起,要在這峽谷駐紮十天,為了達到整頓治安的目的,要徵用房屋,以應工作需要。然而不能分散到"在"沒有遭洪水浸泡的房屋,必須集中住在峽谷的民房才行。這樣,也就等於把徵用的民房徹底打掃一遍,從被災狀況中恢復舊貌的純粹義務服務的行為。因為全連官兵一律住在狹窄的峽谷裡,所以凡是能夠修復的房屋都沾了士官和士兵們勞動的光。太平洋戰爭的時候,我仍然從我們當地的大人們身上看到對於軍隊小心應對的態度,我以為,大人們這種態度的根源就在於,五十天戰爭弄得臭泥污染的自己的家宅,是被前來攻擊他們因作戰而死的官兵們的戰友給修復的,其中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含義。

因為泥仍然是軟的,士官和士兵們像收拾連部一樣盡心竭力。清除淤泥倒沒費什麼大力氣,但是到了清洗房屋階段就難辦了,固然家家都有井,但無一例外地干了,而且還比干了更糟糕。因為不論哪口井,井壁上都牢牢地掛著一層臭黑泥。峽谷底部就有河,還有發源於森林而流經此處的澗河。但是不論哪條河的水都是又髒又黑的,就像從垃圾堆的污水池打上來的水一個樣。儘管這樣,士兵們還是遠從河裡把水運來清洗房屋的泥,但是泥洗下去之後露出的牆面和席鋪木板仍有奇臭,所以還得往下刮下幾層才行。

在這種勞動過程中,連部立刻發覺保證足夠的飲用水決不是件簡單的事。沿著溯行而來的道路往下遊走,從幸未被黑水污染的村莊把飲用水運上來,為此而派出了運水隊。禁止官兵們飲用水箱之外的水,實際上這個命令用不著,因為直到此刻為止,峽谷的水全都又臭又黑。唯獨他一個人堅信戰爭長期化的"無名大尉",下令運水隊之外組建了兩個小隊,從當地尋找可供飲用的水源,每個小隊各派出一個小組,調查圍繞峽谷的兩座山的山腰靠峽谷這邊一側,登上原始林的最高處,調查從那裡流出的幾條山澗,是不是它的高處之水就是渾濁不清的。同時還要探索這水之所以渾濁的原因,如果經過一定的時間是否恢復到能夠飲用的程度,對此要作充分研究等等。兩個小隊出發之前,"無名大尉"把兩個小隊長叫到跟前,當面訓示說,全面戰爭即將開始,這個峽谷任何地方滲出來的水無不又黑又臭這一事態,和以前的大洪水一樣,以人力操作既然規模過大,而且它的反自然現象中,也許和峽谷的水庫化一樣,背後有敵人搞什麼活動。兩個小隊從和臭泥打交道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連長的訓示使他們十分高興地出發了。從連結兩個山腰的瓶頸稍低一些的地方,每遇到山溪與河的匯合點之處,就沿著陰涼的樹蔭朝山腰走去。沿著山溪溯行而上不是易事,兩個小隊卓有生氣奮勇向前,傍晚回峽谷的時候,一個小隊在通向原生林的地方發現了清澈的山溪。它是從湧水的泉眼流出來的細流,流過一陣之後,突然之間流出了又黑又渾的水。由此可見,如果利用盆地豐富的孟宗竹做成竹管,通上竹管專接清澈部分的水作為飲用水,是滿可以辦到的。那湧水之泉,妹妹,它就是流經原生林的山溪鑽到地下,從"死人之路"的下邊穿過,以泉水的形式湧出,盡人皆知,這就是在森林裡吃飯和破壞人喝水的地方那個泉。我們也曾經用自己的小手掌捧那泉水喝過呢……

已經是薄暮時分,五個士兵提石油桶登上山道,先到泉水處提五桶回來。發現可充飲料的泉水,使"無名大尉"的警戒心略有緩和,入夜之後的行動會招來危險的念頭擺脫掉了,或者說精神上對新鮮泉水的渴求,使他居然把對於部下在安全上的顧慮放到一邊去了。過了兩個鐘頭,每個士兵各提著兩桶清水回來了,但是除了刺刀之外的所有武裝全被奪走,而且回來的是四個人。據他們報告說,他們被五十多名民間武裝集團包圍,在泉旁邊的一棵巨大的春榆上把一名士兵吊死了,其餘四人只解除武裝之後放回。在一棵樹皮斑斑剝落多年的巨樹春榆上把一名士兵吊死,這一事實本身最明顯不過地說明了這不過是敵軍的通知,"無名大尉"認為,這樣處死士兵,是對他們行軍途中從樹上擊落一個猴子一般的人的報復。而且不僅"無名大尉",其他所有官兵也意識到,這就最清楚不過地表明五十天戰爭成了實實在在的戰爭了。

妹妹,父親=神官的斯巴達教育中,我聽他講峽谷的五十天戰爭最初的攻防戰時,我把吊死在春榆那棵大樹上的士兵,當作開槍打死"不下樹的人"那個士兵了,所以對這個人毫不同情。本來,我們這些孩子們登上"死人之路",喝那冰涼的泉水時,感到那水有些麻舌尖,喉嚨和胃部體會到那種令人有些發怵的味道,同時悄悄地瞥了一下春榆樹皮粗糙的樹幹。據說讓被處死的士兵把鞋脫掉,他的腳尖幾乎夠得著地面的高處被吊死的,掛在一根橫生的樹枝上,我看到一個毛色蒼老的松鼠從那樹枝上橫穿了過去,所以我不能不抬頭看看它。那裡彷彿有"不下樹的人"的精靈,從透過少許陽光的綠色濃蔭中往下瞧著……

對於這次戰鬥,我深為擔心的是那四個士兵的命運,他們的生命未被奪去,但是包括手榴彈和六十發子彈在內的所有武器全被奪走,只讓他們各提兩桶水回來的四個士兵。我從父親=神官的斯巴達教育以及其他教育中,還有上小學時的軍國主義教育中知道,武器被奪走的這四個可憐的士兵是要被槍決的。

父親=神官教給我的傳承中,這四個士兵的命運究意如何根本沒提。據說,我們當地的巡邏隊從五個人之中選出級別最高的作為對慘殺"不下樹的人"的報復,給其餘四人以警告。他們說:"這是峽谷能夠汲取的唯一的'活命水',這個湧水之泉,在盆地駐軍的勢力之下,假如我們願意,我們能夠往泉水裡面放毒,因為我們很清楚什麼草能製造毒液。然而我們卻不這麼辦,之所以把一個'活命水'之泉完好如初地保留下來,是因為我們憎恨大日本帝國軍隊,但是並不認為歸它所屬的每一個士兵都是不可饒恕的。不過要提醒你們,這次戰爭中,你們的軍隊如有違反國際倫理的犯罪行為,我們將毫不留情。"

經過這次警告而放回的四名士兵打好了水,小心翼翼地提著,因為天黑下來了山路很暗,便一點點地蹭著走下山路。但是半路上他們卻停下來,把水桶放在平坦的地方,兩個人一組,找來木棍互毆,各把對方打出傷來,然後和和睦睦地走下山去。他們這麼幹,是為了向上級報告,說他們受到當地武裝集團的突然襲擊,並非毫無抵抗的被捕,而是奮力抵抗堅決戰鬥了,結果是士官被殺,他們四個人的武器被搶走。況且這四個士兵又把事態大大誇張了一番。特別強調襲擊他們的暴徒足有五十多人,全是軍隊士兵從未見過的超現代化武器,還說,那似乎是森林裡邊的兵工廠生產的。實際上關於這兵工廠的情報,是巡邏隊有一次抓住了一個士兵然而立刻就把他放了,巡邏隊長出於心理戰的目的故意授給他的,結果是巡邏隊長的意圖並沒有落空,它給了"無名大尉"和他的作戰本部的五名少尉以很大的衝擊。對他們來說,重要的首先不是處罰這個士兵,而是致力於加強戰力和重新研究警戒體制。

森林裡邊有兵工廠,那裡生產出士兵們從未見過的超現代化武器,這種情報純屬子虛烏有之事。妹妹,你該是最清楚不過的了。破壞人夢中指令確實完成了很多事,其成果之一便是實際存在的兵工廠。原本它的規模並不大,而且只是把現成的機械分解之後再加以編排,再作新的組合,於是構成了和原本的機械大不相同的機械,用它製作出武器,也就是所謂的改裝工廠。然而它確實是極具獨特性的工廠。那作為大日本帝國軍人陷於最不光彩境遇的四個士兵,他們報告提到的從來沒見過的武器,至少從外表來說是一語中的了。那些東西本來不是武器,或者說僅僅是玩具武器,是經過森林工廠改造過的,既然如此,它也的確是世界上任何國家的軍需工業從來沒有先例的新型武器。用一些機械、玩具之類的部件重新組裝而成的武器,它原本是機械玩具類,是軍國主義壯大化的形勢下,國際上對大日本帝國提高警惕之中,以民間貿易的形式輸入這一事實本身可作旁證的機器。除了德國製造的玩具武器之外,就是從國外、國內搜羅來的舊的金屬工具。

所以,這些東西堆積如山的兵工廠,簡直就像國際性廢品回收業的工作現場。但是這個工廠的核心還是用黃金解禁之後作美元投機生意獲得的利潤進口的大型工作母機。妹妹,這種工作母機在太平洋戰爭期間給我以強烈印象的就是把車床往一起組合的事。五十天戰爭的兵工廠有一位匹馬單槍奮鬥不已的傳說中的技師,以及我們孩子們中間風傳有個宇宙人就叫"車床",而且這兩個人實際上是同一個人。我在接受父親=神官斯巴達教育中,也就是五十天戰爭走下坡路的時候,他大聲地問我:"你看見這個機械了嗎?那個'車床'就放在堂屋裡嗎?"他那鷹鼻子湊到我的跟前,眼窩挺深的眼睛瞪著我。然後這位父親=神官似笑非笑神情沮喪地說:"教給你這樣的孩子究意還有什麼用呢?!"

五十天戰爭中的兵工廠核心力量的工作母機,敗戰之後不可能還在峽谷裡發揮它的作用。注定要被大日本帝國軍隊徹底破壞。從那以後過了十年,外來人"車床"被峽谷的老住戶招贅為婿的時候,他帶來的那台和以前兵工廠那台簡直沒法比,可以說不過是個小車床而已。儘管如此,他那"車床"綽號的來由足見車床本身的重要性,等到把峽谷裡最有來頭的大房屋地基壓得下沉的時候,老人們之所以默認他的存在,也是因為對於五十天戰爭期間曾發揮過威力的工作母機十分懷念的緣故。父親=神官雖然沮喪但依然笑在臉上,大概也是因為同一理由吧?

森林中的兵工廠在能力很強的技師統率之下,從孩子到中年婦女,無不懷著很大的興趣興致勃勃地參加並開始運作了。首先是改造德國制玩具步槍和手槍,按改造項目選出小組。然後由各小組提出意見,說明改造玩具的哪一部分就能成為可供使用的真正武器,把這意見同坐在工作母機旁邊圓木凳上技師商量。技師以專家的知識經驗進行研究,提出具體意見。至於具體操作,那就要求該小組的全體成員對於成品多多懷疑和耐心,細緻工作,不憚繁瑣。在這之前,好像用德國造的玩具搞遊戲一樣,坐在廢品店清理場似的器材堆旁,挑選可供改造玩具用的部件。這個階段,孩子們往往比大人幹得還出色。不過,如果部件選得不好,使用時會給士兵造成生命危險。這樣運作方式,使孩子和婦女都能參加的兵工廠,天天出成果,使我們的武器庫日漸充實。巡邏隊抓住前來取水的五名大日本帝國士兵,處死一名士官,解除四名士兵的武裝之後,他們回到峽谷向連部報告時說的沒錯,該巡邏隊的裝備,確實是那些士兵們沒有看見過的武器。威力如何姑且不論,從外觀上看,說它是超現代武器,並不是過分的誇張。

說起武器的威力,森林兵工廠加工改造的捕野獸的夾子卻是另一種類型的武器,這種夾子,對於創造五十天戰爭中兩軍武力的平衡,確實發揮了重大作用。雖然名稱叫夾子,但它和一般常見的捕野獸的夾子卻大不一樣。它精巧強而有力,是從歐洲大量進口的狩獵用的,經過技師精心改造,用工作母機加工,製造成對付人的武器。妹妹,改造過的這種東西是殘酷的,然而改造得很合理。獵捕野獸,必須保存它的下肢,然而攻擊人的卻不必考慮這些,那夾子的刃磨得異常鋒利,人若踩上它,雙腳立刻被切斷。這種可怕的也非常危險的傢伙,對於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偵察隊悄悄進入森林,急於想發現潛伏者的初期戰鬥,收效最大。峽谷和"在"的人們知道,外來者們越過"死人之路"將選擇哪條通路,下夾子毫不麻煩。再者,從"死人之路"到峽谷那一面斜坡上的夾子都發揮了巨大的威懾力。得到被解除武裝的四名士兵報告的那天晚上,軍隊方面為了奪回武器和被吊死的士官的屍體,曾派出三十名官兵去了泉水處。這次行動,他們被夾子弄得慘透了,從此以後,"無名大尉"放棄了夜間作戰行動的打算。因此,五十天戰爭期間,村莊=國家=小宇宙的軍隊,一到夜間不僅控制森林,也能控制峽谷。所謂控制峽谷,就是到了夜間,村莊=國家=小宇宙雖然沒有派游擊隊攻擊他們的連部,但是卻把他們的官兵們逼在那髒而又髒的民宅裡不敢出門。只是由於我們當地軍隊自我控制,概不夜間襲擊,決不把大日本帝國軍隊逼到絕路上去,由於這種事態已經表示得明明白白,所以"無名大尉"那敏感的靈魂已經牢牢銘記,這場戰爭確確實實地在盆地人的優勢之下進行著。

包括允許大日本帝國軍隊使用不放毒的飲用水在內,總而言之,村莊=國家=小宇宙軍隊的戰鬥風格,就倫理品位來說是很高的。不過有時也和這種方向稍有矛盾。游擊隊有時為了逗樂而耍個花招騙他們一下。最典型的就是傳承上所說的"狼作戰"。用狼作戰的構想是由此而來的:峽谷的一位好奇的人從京城買來一條朝鮮狼,飼養好久了。這頭朝鮮狼在五十天戰爭期間已經衰老,骨瘦如柴,它本來是關在木頭籠子裡的,這麼辦是為了防止狗欺負它。儘管如此,我們當地軍隊的巡邏隊還把它帶到森林的帳篷裡,沒有餵它就把它留在士兵宿舍的農家廚房後邊了。第二天早晨出去找剩飯,軍隊的士兵們把它當作峽谷裡第一次看見的狗,窮追不捨,終於把它累死。軍醫檢驗死屍證明,說它是狼。因此,"無名大尉"發出新的訓令,說一直認為狼和野狗類在日本已經絕滅的說法不正確,現在既然在四國山脈的森林裡發現一頭野生的狼,則過去的說法必須推翻,等等。因此,絕對禁止夜間作戰。

但是孩子們之間通行的傳承中,這個"野狗戰術"還有另一種版本。內容是:我們稱為野狗的傢伙,是野生化了的成群的狗。這個傳承說,從朝鮮買到而飼養起來的狼,是破壞人對付五十天戰爭的作戰計劃的一環,但是這頭朝鮮狼是作種用的,一直和峽谷的狗交配。由此而生的雜交種在"洞穴"周圍野生化了。而這些野狗群對於侵入盆地人生活圈與它們自己的生活圈交界之處的外敵--大日本帝國的軍隊,它們一直朝森林外緣邊退卻邊注視著他們的行動。它們的攻擊意識的代表者,現在已經衰老,全體野狗之父的朝鮮狼曾經襲擊了軍隊的士兵宿舍。野狗之父死了,但是由此也就開始了野狗群同大日本帝國軍隊之間的戰爭……這樣,孩子們傳承的野狗作戰中還談到下捕獵夾子的事。說那些野狗能聞得出夾子上有它們討厭的人的氣味。下這種夾子一點也不費事。還說那夾子不是歷來的咬得嚴絲合縫的刀刃,而是鍘刀似的半月形一下子就能切斷腳脖的。朝鮮狼後代已經野生化了的這些野狗,加上在樹上或樹幹後面藏身,專等著打冷槍的"不順國神,不逞日人"的游擊隊員們,全是躲在暗處,即使"無名大尉"不下達禁止夜間作戰的命令,他的士兵敢來麼……

"無名大尉"的連佔領峽谷的第一天後半夜,修理沿河道路的電線與電話的電纜而溯行的工兵小隊,到達連部。他們一到,就意味著峽谷通了電,電話也恢復了。小學校的連部裡燈火通明,給被捕獸夾子弄傷的傷兵治傷也就方便多了。在黑暗中曾感十分緊張的士兵們看到電燈的光亮,一片歡聲,引起峽谷原生林殷殷的迴響。電和電話的開通,也可以說對此地"橫行"已久的原住民們的控制已是確定無疑的了。軍官們對於違反軍規的這件事也就不再追究下去。

"無名大尉"給團部掛了電話,但是他從緊貼耳朵的聽筒聽到的第一句是勸告他們的話:"你們發動了無益的戰爭!不要管我們的事,明天早晨離開峽谷!"那是一位老謀深算剛毅果斷的老人語聲。"無名大尉"把這看作毫無教養而且發了瘋的老人幹的事,然而他卻忘不了那是一個卓越的指揮官留給他的印象。就這樣,電話被對方掛斷了。"無名大尉"問工兵排的士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在他責問他們的工夫電燈又滅了。隨後是一聲大爆炸,電纜等等設施等等全被炸斷,對於進駐峽谷的所有大日本帝國軍人發出了普遍的通知。

通過電話表達了村莊=國家=小宇宙軍隊的意志,隨後是給以炸毀,炸毀工程是森林裡的兵工廠的技師在對方的工兵排過去之後,立刻用非法的通話裝置和爆破裝置進行的。因此,雖然實際上對"無名大尉"的通告是老人們之中的一位說的,但是我們這些孩子們寧願相信,在人們夢中出現的五十天戰爭的指揮者破壞人唯一的一次借助於電話直接發了話。父親=神官說,這個電話也許是"無名大尉"睜著眼睛作的夢。既然如此,破壞人很早就進入敵軍司令官的夢境了。妹妹,村莊=國家=小宇宙投降之後,"無名大尉"親自主持戶籍裁判,逐個試聽老人們的語聲,最後他斷定,這些老朽之中沒有電話中跟他說話的那個人。他氣得發抖,絕望中他猜測,五十天戰爭的領導人已經穿過原生林,逃往遠方城市,只是投降的人們不說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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