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安德烈點了白酒,招待得如此周到,他覺得有些不安。他打電話給派因已經顯得唐突;雖然他提到年輕畫商的名字以及“塞尚”這個神奇字眼,但並沒有詳細說明造訪的目的。派因一定是把他當作上門的顧客。他撫平夾克,低頭看鞋子,在書房紅棕色的鑲木地板上,顯得黯淡無光,於是以一腳站立,在自己的褲管上拭去鞋頭的灰塵,就在此時,女孩回來了。
“來。”她給他另一個微笑,還有一隻凝結著水汽的水晶杯。“他剛講完電話。請坐,不要拘束。”她走出去時把門帶上,在空氣中留下淡淡的香水味。
安德烈放棄處理鞋子,開始打量房內的擺設。它很像是歷史悠久的紳士俱樂部內安靜的一角——護墻板、皮制扶手挎、一塊細致但褪色的東方地毯、兩張上等的十八世紀樣式備而不用的桌子、蜂蠟的香味。安德烈驚訝地發現,四周並無畫作;或是任何能夠暗示派因職業的物品。房內推一的圖畫是兩幀很大的黑白照片,井然掛在小壁爐的上方。他走過去瞧個仔細。
照片因為年久而發黃的色調,跟上面的年輕人成了明顯的對比。在左邊,一群正要長成大人的男孩,穿著正式的黑外套以及漿過的高領衣,手插在口袋里,對著相機展示出各式裝飾用背心。往後梳著油亮頭髮的臉龐,圓而嚴肅,近乎高傲,凝視著遠方,仿佛攝影師不在那里。人物下方的文字說明是:伊頓,一九五四。
另一張照片上是較不正式的一群。更多的年輕人,這次穿著打網球的衣服,毛衣垂掛在他們的肩膀上,老式的網球拍隨意地被握在身前。他們有著曬黑的膚色,在燦爛的陽光中微笑著。哈佛,一九五八。正當安德烈從一幅望到另一幅,看看能否找出一張相同的臉孔時,門打開了。
“我就是最左邊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好像他的鼻子底下有氣味。你好嗎?凱利。抱歉讓你久等。”安德烈轉身看到塞魯斯·派因滿臉的笑容以及伸出來的手。
他很高,有點駝背,滿頭銀髮往後梳在寬廣的額頭上方,一雙犀利的眼睛和令人印象深刻的長眉。他著歐洲款式的灰色斜紋軟呢西裝、一件淡藍色襯衫,還別著一個牛油色的絲質蝴蝶結。就像他的房子,他看起來保養得相當完善。安德烈估計他的年齡在六十左右。握手乾涸而有力。
“謝謝你接見,”安德烈說道。“我希望我沒有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哪里會。跟大衛的朋友會面,總是很有趣。非常聰明的年輕人,大衛。他父親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大學時在一起。”
安德烈對著照片點頭。“你的學歷很有意思。”
派因大笑。“我有愛四處流浪的父母——從來都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想要待在大西洋的哪一邊。”他走向照片,指著其中一個網球員。“那是我在哈佛的時候。你可以看到我的鼻子下面不再有氣味存在。一定是留在伊頓了。”
安德烈試著找出他的英語是哪個地方的腔調,一種迷人、高雅的混合腔,似乎介於波士頓和聖詹姆士之間。“不過你是英國人,對吧?”
“這個嘛,護照我還留著。但是我已經四十年沒住那里了。”他瞄瞄手錶。“好了,我實在不想催你,不過我的生意都是用刀叉談成的,恐怕半小時後,我就得去赴一場午餐。讓我們坐下來吧。”
安德烈在椅子上將身體往前傾。“我敢說你對塞尚的《女人與瓜》很熟。”
派因點頭。“其實我跟那位小姐並不熟,雖然我很想。這幅畫已經至少有七十年沒有出現在市場上了。”他咧嘴而笑,安德烈得以在一剎那之間看到照片里的那個年輕人。“你是要買還是賣?”
安德烈也笑了,已經開始喜歡上他。“二者皆非,”他說。“雖然我很想。讓我告訴你事情的經過。”
派因坐著不動,他的下巴棲息在交合的雙掌上,未曾打斷安德烈的敘述。他從前聽過類似的故事——不再流通的畫作,之後跟隨著無法證實的謠傳,說它們在瑞士、在沙烏地阿拉伯、在加州、在日本。他自己曾經一兩次協助別人以謹慎的方法,減低遺產稅。價值以百萬計的畫作,往往貴得無法保留。在這段時間,你必須留意你何時、何地、如何死掉。安德烈說下去時,派因開始感興趣起來。像這樣詭異的小事件,在一個曾經被描述為“暗人兜售亮色”的行業中,理應嚴肅看待。
安德烈說完後,拿起杯子。“派因先生,讓我請教你一個問題。你認為這幅畫值多少錢?猜猜就可。”
“啊。你在說的時候,我也想到這個問題。讓我們先談談我們知道的事情。”派因若有所思地撫摸著下巴。“一兩年前,格帝博物館用三千萬美金買了一幅塞尚的畫——《蘋果靜物》。那是被報導的價格。現在,要是先決條件完備,像是被證明是真的,還有畫作的情況良好,那麽我必須說,《女人與瓜》可以賣到同樣的價位或是更多。當然,它曾經屬於雷諾阿的這個事實,並不會傷害它的價值;即使長期消失在市場上,也不會。收藏家有時候發現,那些極度吸引人的東西很難定出一個價位。”他露出淘氣的微笑,眉毛往上抽動。“雖然我想試試。但是讓我們保守一點,就說它三千萬好了。”
“狗屁。”安德烈說道。
“的確。”派因站起來。“讓我記下你的電話。我會打聽看看。作藝術買賣這門生意基本上就像是住在一個七嘴八舌的國際村里。我敢肯定有人知道些什麽。”眉毛再度抽動。“要是真的有蹊蹺的話。”
有人在門上輕敲,“第五街小姐”出現了。“派因先生,你該走了。”
“謝謝,寇特妮。我兩點半以前回來。要確定那時候你的崇拜者都離開了,可以嗎?”寇特妮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打開前門,她的臉頰泛著輕微的玫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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