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子的身子被白雲包裹,不言而喻,我看不見這白雲,步履蹣跚地走著,但我不能上去扶她一把。雖然知道她就要倒在長沙發上,然而似乎她在告訴我這就是踏雲行走的姿勢,不必抱住這搖搖欲傾的身軀,而且屋子裏只有她和我二人,所以為了減輕像S. P. R的眾多著名巫神一樣會同實驗時的人們的疑心,無須憂慮會被捆住身子、剝得一絲不掛,頭髮用釘子釘住,輕飄飄地躺在鋼琴旁邊的長沙發上。

“如果花子對你說些什麽,必須認真誠實地回答,不然幽靈一生氣,就會停止說話。”

這聲音聽起來給人今生今世不再開口說話的感覺,但是我雙手支在桌子上托著下巴,注視仿佛即將睜著眼睛入睡的鈴子。她的手指頭對著從厚窗簾漏進來的黃昏的微光痙攣,像鑽進白花花蕊裏的蜜蜂的翅膀抖動花瓣似的顫抖,腳關節僵硬地伸得很直。

但是,比如尤薩皮亞·帕拉蒂諾(1854—1918),出生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附近,母親在生下她後死去,父親在她8歲時為強盜所殺,她被遺棄路旁被孤兒院收養,所以盡管她做巫女長達二十五年,還準備接受薩布羅索、奧利佛、洛奇、里謝、佛拉瑪利昂、麥爾斯、奧肖羅伊奇等第一流的科學家的實驗,但她生性卑鄙,蒙混過關更是家常便飯。在接受實驗時裝模作樣,煞有介事地表演一番,聲稱如同藝術家受到創作欲刺激一樣,自己首先被想制造心靈現象的無法抑制的強烈沖動所驅使,接著身體麻木,手指起雞皮疙瘩、脊骨下面好像有液體流動的感覺,這種感覺擴散到雙臂,到達臂肘的時候就開始產生心靈現象。但是,就在出現空中飄浮、桌子浮動,即桌子沒人擡動卻自己浮在空中這種最一股的心靈現象時,膝蓋開始疼痛;接著在出現其它現象時,手腕、臂肘開始疼痛。

根據莫西里提出的有關尤薩皮亞臨床研究的詳細報告以及其他人親眼所見,實驗開始後她發出嘶啞的聲音、抽泣、出汗、呻吟、相貌變形、神情漸漸恍惚、翻白眼、盛氣淩人地發號施令,於是桌子按照她的命令浮動;她嘴一吹,桌子被吹得到處轉動。帶著舞臺表演般的誇張,當她處在愉悅歡樂的銷路魂巔峰時仿佛發狂,當她即將醒來時也如同產婦一樣叫喊痙攣。

所以實驗結束後,她就像泡在水裏的碎紙一樣疲憊不堪,突然間老了10歲似的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婆。與尤薩皮亞相比,鈴子顯得多麽安靜啊。據說尤薩皮亞小時候從高處摔到地上,頭頂受傷,留下一個小坑,現在從這個小坑裏時而吹出一陣溫乎乎的風,時而吹出一陣陣冷風,手放在頭頂上都有感覺,紙片在上面被吹得飄動。莫西里教授考慮這種現象能否解釋為一種新的神經力。

就在這時候,我覺得鈴子的房間裏也飄溢著菊花一樣的香味。這難道也是隨著靈魂的力量從鈴子的頭頂散發出來的嗎?或者是我神經過敏?我依然支頤盯著鈴子,突然聽見頭頂上有聲音說:

“花子來了。”

“什麽?”我環顧一遍房間,又把目光收回到鈴子身上。那不是鈴子的聲音。好像擰開收音機開關的那個瞬間,一個年輕的女人把嘴巴貼在喇叭狀的樂器上發出來的嬌滴滴的聲音。

“我已經來到這裏,如果說自報生前姓名使死者感到有點為難,您認為有點不可思議吧?”

“不過,姓名也是語言。你不是使用明確清晰的語言嗎?”

“比起語言和文字來,我們靈魂更懂得象征,送您一朵薔薇花。”

於是,我看了一眼鋼琴上的花瓶,只見一朵薔薇伸展出來,從空中飄流過來。如果現在有三個人在這兒,第一個人看見的是持花的如雲朵般的手腕的形狀,第二個人看見的是飄浮在花四周的霧一樣的東西,第三個人看見的可能只是花的飄動,而且大概就是這第三個人吧。

薔薇花飄到我的鼻子面前,一動不動,那意思就是要我收下,而鈴子剛剛告誡我不許碰幽靈,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幽靈的手並不冷還很溫暖,根據威廉·克魯克斯勛爵的調查,幽靈的脈搏每分鐘跳七十五次、同一時間巫神的脈搏跳九十次;另外,波士頓的克朗頓夫人實驗室可以把一個幽靈的指紋制成正片、負片、鏡像等多種形式,然而當時我堅守鈴子的告誡,雙手依然支頤,紋絲不動,這樣子花子是否以為我不喜歡薔薇花呢?於是薔薇又從空中飄回花瓶裏,可是就在這時,從我眼前的茶杯的紅茶裏突然長出一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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