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個長長的傷口,

一個無人涉足的深洞,

沒有窗戶的現在,

返回、重復的思想

反映並消失在自己的透明中,

被一只眼睛穿透的意識——

這眼睛註視著自己

直至沐浴光明:

       梅露西娜

我看到你粗大的鱗片

在晨曦中閃著綠色的光芒,

你蜷身睡在床單裏

醒來時像鳥兒啼唱,

跌進無底深淵,潔白而遍體鱗傷,

只剩下叫嚷,千百年後我發現自己

咳嗽不止、老眼昏花,將古老的照片

弄得雜亂無章:

       沒有人,你不是任何人,

一堆灰燼和一把笤帚,

一把撣子和一把鈍刀,

一根吊著幾塊骨頭的皮繩,

一串幹葡萄,一個黑色的坑,

在坑底有一雙千年前

淹死的女孩的眼睛,

 

井底埋葬的目光,

從一開始就註視我們的目光,

年邁母親的少女般的目光

在年長兒子身上看到一位年輕的父親,

孤獨少女母親般的目光

在年長父親的身上看到一位年幼的兒郎

從生命深處註視我們的目光

是死神的陷阱——

或是截然相反:陷入這雙眼睛

便是返回真正的生命?

 

跌落,歸來,作夢,

另一些未來的眼睛,另一個生命,

另外的雲,夢見我另一次喪生!

對於我,今夜足矣,瞬間足矣,

盡管它沒有展開並揭示

我曾到何地、曾是何人以及你的稱呼

和我的姓名:

      十年前我在克裏斯托夫大街

為夏天——所有的夏天——將計劃制訂,

菲麗絲和我在一起,

她有兩個酒窩兒——

麻雀在那裏暢飲光明?

卡門常在改革大街上對我說

“這裏永遠是十月.空氣很輕”?

或者是對我所失去的另外的人說

或者是我在杜撰而沒人對我說過?

我曾沿著瓦哈卡的夜晚跋涉,

宛似一棵樹,那墨綠的茫茫夜色,

我像發狂的風在自言自語,

當到達我那從未改變的房間

鏡子已經認不出我?

從維爾內旅館我看見黎明

和栗樹一起翩翩起舞

“已經很晚了”,你邊走邊說

而我看見墻上的汙痕無語沈默?

我們一同爬上頂樓

看見黃昏從礁石上降落!

我們在比達爾吃葡萄?

買梔子花?在佩羅特?

          名字,地方,

大街,小巷.臉龐,廣場,

車站,公園,孤零零的房間,

墻上的汙痕,有人在梳妝,

有人在穿衣,有人在我身旁歌唱,

名字,房間.地方,街巷,

 

馬德裏,1937年,

在安赫爾廣場.婦女們縫補衣裳

和兒子們一起歌唱,

後來響起警報,人聲嘈雜喧嚷,

煙塵中倒坍的房屋,

開裂的塔樓,痰跡斑斑的臉龐,

和發動機颶風般的轟響,

我看到;兩個人脫去衣服,赤身相愛

為捍衛我們永恒的權利,

我們那一份時間和天堂,

為觸摸我們的根、恢復我們的本性,

收回我們千百年來

被生活的強盜掠奪的遺產,

那兩個人才脫去衣服互相親吻

因為交叉的裸體

不受傷害並超越時間,

不受幹擾,返本歸原,

沒有你我,沒有姓名,也沒有昨日明天,

兩個人的真理結合成一個靈魂和軀體.

啊,多麽美滿完全……

          房間漂浮在

將要沈沒的城市中間,

房間和街巷,像創傷一樣的姓名,

這房間,窗戶開向其他的房間,

窗上糊著相同的退了色的紙,

一個身穿襯衣的男人在那裏將報紙瀏覽

或者一個女人在熨平衣衫;

那桃枝拜訪的明亮的房間,

另一個房間;外面陰雨連綿,

三個生銹的孩子和一個庭院;

一個個房間宛似在光的海灣顛簸的輪船,

或者像潛水艇:寂靜在藍色波濤上擴散,

我們碰到的一切都閃著磷光,

輝煌的陵墓,破損的肖像,

磨杯的桌布;陷阱,牢房,

迷人的山洞,

鳥籠和有號碼的房間,

一切都在飛,一切都在變,

每個雕花都是雲,每扇門

都開向田野、天空、大海,

每張桌子都是一席筵宴;

一切都在合攏,宛似貝殼,

時間徒勞地將它們糾纏,

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圍墻:空間,空間,

張開手掌,抓住這財富,

剪下果實,躺在樹下

將水痛飲,將生命飽餐!

 

一切都很神聖,一切都在轉變,

每個房間都是世界的中心,

都是第一個夜晚,第一個白天,

當兩個人親吻,世界就會誕生;

晶瑩的內臟的光珠,

房間微微打開;像一個果實

或者突然爆炸,像一個沈默的星體

和被老鼠偷嚙的法律;

銀行和監獄的柵欄,

紙的柵欄,鐵絲網,

電鈴、警棍、蒺藜,

用單調的語言布道的武器,

戴著教士帽的溫柔的蠍子,

戴著大禮帽的老虎,

素食俱樂部和紅十字會的主席,

身為教育家的驢,

冒充救世主、人民之父的鱷魚,

元首、鯊魚、前途的締造者,

身穿制服的蠢豬,

用聖水洗刷黑色牙齒

並攻讀英語

和民主課程的教會的寵兒,

無形的墻壁

腐爛的面具——

使人與人類

並與自身分離,

      這一切

都從一個漫長的瞬間落下

而我們依稀看到自己失去的統一,

人的無依無靠,作為人並與人分享

面包、太陽、死亡的光榮

以及對活著的驚人的健忘,

 

愛是戰鬥,如果兩個人親吻

世界就會變樣,欲望得到滿足,

理想成為現實,

奴隸的脊背上生出翅膀,

世界變得實在,酒是酒,水是水,

面包又散發清香,

愛是戰鬥,是門戶開放,

不再是身穿號衣的魔影

被沒有面孔的主宰

鎖在永恒的鐐銬上;

         如果兩個人

互相註視並心有靈犀,世界就會變樣,

愛就是將名字丟棄:“讓我作你的娼婦”

這是艾洛伊莎①的話語,

然而他屈從了法律,與她結為夫妻,

後來給他下了腐刑

作為對他的獎勵;

        不如去犯罪

不如自殺的情侶,兄妹的同居——

宛似兩面與同類相愛的明鏡,

不如吞食有毒的面包,

不如在落滿灰塵的床上私通,

不如野性的愛戀、瘋狂的癡情

和它那有毒的常春藤,

不如衣領上沒有石竹花

卻有痰跡的亂倫者,

與其使榨取生命汁液的水車轉動

與其讓永恒變成空洞的鐘點

讓分鐘變成監獄  

讓時間變成銅幣和抽象的糞便

還不如被綁在廣場上

死於亂石中。

①艾洛伊莎(1101-1164)因與法國中世紀哲學家阿伯拉(1079-1142)的愛情而聞名。後者主張信仰應建立在理性上,被教會視為異端,禁閉至死,其著作有《神學導論》、《是與非》、《我的受難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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