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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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題「錦瑟」,是用了起句的頭二個字。舊說中,原有認為這是詠物詩的,但注解家似乎都主張:這首詩與瑟事無關,實是一篇借瑟以隱題的「無題」之作。
詩的首聯以幽怨悲涼的錦瑟起興,借助對形象的聯想來顯現詩人內心深處難於直抒的千般情懷以及詩人滄海一世所有不能明言的萬種體驗,點明「思華年」的主旨,這是對傳統比興手法創造性的發展。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錦瑟》詩中間兩聯,最能體現李商隱引典精辟、譬喻精深的持點。李商隱以「莊生夢蝶」的典故入詩,又巧妙地設計了兩個字:「曉」與「迷」,深層喜悅譬喻溢於言表。「曉」早晨也,喻人的一生則是青年時代。「曉夢」:青春美夢,年輕時立下的宏偉大志,色彩斑斕的喜悅理想。「迷」迷戀,沉溺也不放棄,不可割捨,不懈地追求喜悅。詩人設字絕妙精巧,賦予典故以新的喜悅哲理,讓讀者有感於物.有悟於心:使詩句產生了影視效應,再現了詩人為不可割捨的理想進行了不懈追求,無奈卻掙扎於權勢爭奪之中,左右為難受盡欺凌終不得志,到頭來只是一場悲苦的夢幻而已。
頸聯前一句把幾個典故揉合在一起,珠生於蚌,蚌在於海,每當月明宵靜,蚌則向月張開,以養其珠,珠得月華,始極光瑩。這是美好的民間傳統之說。淚以珠喻,自古為然,鮫人泣淚,顆顆成珠,亦是海中的奇情異景。如此,皎月落於滄海之間,明珠浴於淚波之界,在詩人筆下,已然形成一個難以分辨的妙境。一筆而能有如此豐富的內涵、奇麗的聯想的,實不多見。
後一句的藍田滄海,也並非空穴來風。晚唐詩人司空圖,引過比他早的戴叔倫的一段話:「詩家美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這裡用來比喻的八個字,簡直和此詩頸聯下句的七個字一模一樣,足見此一比喻,另有根源,可惜後來古籍失傳,竟難重覓出處。引戴語作解說,是否貼切,亦難斷言。
晉代文學家陸機在他的《文賦》裡有一聯名句:「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藍田,山名,在今陝西藍田東南,是有名的產玉之地。此山為日光煦照,蘊藏其中的玉氣(古人認為寶物都有一種一般目力所不能見的光氣),冉冉上騰,但美玉的精氣遠察如在,近觀卻無,所以可望而不可置諸眉睫之下,這代表了一種異常美好的理想景色,然而它是不能把握和無法親近的。
詩中此句,正是在「韞玉山輝,懷珠川媚」的啟示和聯想下,用藍田日暖給上句滄海月明作出了對仗,造成了異樣鮮明強烈的對比。而就字面講,藍田對滄海,也是非常工整的,因為滄字本義是青色。詩人在詞藻上的考究,也可以看出他的才華和功力。
對於詩人 來說,滄海月明這個境界,尤有特殊的深厚感情。有一次,他因病中未能躬與河東公的「樂營置酒」之會,就寫出了「只將滄海月,高壓赤城霞」(《病中聞河東公樂營置酒口占寄上》)的句子。如此看來,他對此境,一方面於其高曠皓淨十分愛賞,一方面於其淒寒孤寂又十分感傷:一種複雜的難言的悵惘之懷,溢於言表。
此聯和上聯共用了四個典故,呈現了不同的意境和情緒。莊生夢蝶,是人生的恍惚和迷惘;望帝春心,包含苦苦追尋的執著;滄海鮫淚,具有一種闊大的寂寥;藍田日暖,傳達了溫暖而朦朧的歡樂。詩人從典故中提取的意象是那樣的神奇、空靈,他的心靈向讀者緩緩開啟,華年的美好,生命的感觸等皆融於其中,卻只可意會不可言說。
詩的尾聯,采用反問遞進句式加強語氣,結束全詩。「此情」總攬所抒之情:「成追憶」則與「思華年」呼應。「可待」即「豈待」,說明這令人惆悵傷感的「此情」,早已迷惘難遣,此時當更令人難以承受。
詩題「錦瑟」,但並非詠物,不過是按古詩的慣例以篇首二字為題,實是借瑟以隱題的一首無題詩。此詩是李商隱最難索解的作品之一,詩家素有「一篇《錦瑟》解人難」的慨嘆。作者在詩中追憶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傷感自己不幸的遭遇,寄托了悲慨、憤懣的心情,大量借用莊生夢蝶、杜鵑啼血、滄海珠淚、良玉生煙等典故,采用比興手法,運用聯想與想象,把聽覺的感受,轉化為視覺形象,以片段意象的組合,創造朦朧的境界,從而借助可視可感的詩歌形象來傳達其真摯濃烈而又幽約深曲的深思。全詩詞藻華美,含蓄深沉,情真意長,感人至深。
解讀·李商隱《錦瑟》
這首詩歷來註釋不一,莫衷一是。或以為是悼亡之作,或以為是愛國之篇或以為是自比文才之論,或以為是抒寫思念侍兒錦瑟。但以為是悼亡死者為最多。有人認為,開首以瑟弦五十折半為二十五,隱指亡婦華年二十五歲。這話未免有嫌牽強。
但是,首聯哀悼早逝卻是真實。頷聯以莊子亡妻鼓盆而歌和期效望帝化成子規而啼血,間接地描寫了人生的悲歡離合。頸聯以鮫人泣珠和良玉生煙的典故,隱約地描摹了世間風情迷離恍惚,可望而不可至。最後抒寫生前情愛漫不經心,死後追憶已經惘然的難以排遣的情緒。
宋劉攽《貢父詩話》云:「《錦瑟》詩,人莫曉其意,或謂是令狐楚家青衣也。」《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二引黃朝英《緗素雜記》曰:「義山《錦瑟》詩云……山谷道人讀此詩,殊不解其意,後以問東坡。東坡云:『此出《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聲也適、怨、清、和。』案李詩『莊生……』,適也;『望帝……』,怨也;『滄海……』,清也;『藍田……』,和也。一篇之中,曲盡其意。
史稱其瑰邁奇古,信然。」元好問《論詩絕句》云:「望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以上詠「青衣」(豔情)說乃小說家言;詠錦瑟說頗得宋人贊同。明人胡應麟於此二說皆疑之。
其後說者紛紜,大抵有「自傷生平」(清何焯、汪師韓、薛雪、宋翔鳳)說、「悼亡」(清朱鶴齡、朱彝尊、何焯、馮浩、程夢星、姚培謙、近人張采田、孟森等)說、「政治寄托」(清杜詔,近人張采田、岑仲勉等)說、「詩序」(清何焯、王應奎、)說、「寄托不明」(清屈復、近人梁啟超)說、「自寓創作」(錢鐘書)說等。
其中持「悼亡」或「自傷」說者較多。然「悼亡」實際上也是「自傷」的內涵之一,故「自傷」說似更圓通。茲引劉、余《集解》以備參讀:
「自傷身世之說,較為切實合理。……首聯謂見此五十弦之錦瑟,聞其弦弦所發之悲音,不禁悵然而憶己之華年往事。……頷腹二聯,即『思華年』而寫回憶中之華年往事,……『莊生』句系狀瑟聲之如夢似幻,令人迷惘,用意在『夢』字『迷』字。而此種境界亦即以象征詩人身世之如夢似幻,惘然若迷。……『望帝』句系寫瑟聲之淒迷哀怨,如泣鵑啼血,著意在『春心』字、『托』字。『春心』本指愛情之向往追求,常用以喻指對理想之追求。……『望帝』句殆謂己之壯心雄圖及傷時憂國、感傷身世之情均托之哀怨淒斷之詩歌,如望帝之化鵑以自抒哀怨也。杜鵑即作者之詩魂。……『滄海』句寫瑟聲之清寥悲苦……正含滄海遺珠之意。……『藍田』句似寫瑟聲之縹緲朦朧……或以喻己所向往追求者,皆望之若有,近之則無。……要之,頷、腹二聯並非具體敘述其華年往事,而系借瑟聲之迷幻、哀怨、清寥、縹緲以概括抒寫其華年所歷之種種人生遭際、人生境界、人生感受。……末聯含義明白……謂上述失意哀傷情事豈待今日追憶方不勝悵恨,即在當時亦惘然若失矣。」
[唐] 李商隱《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譯文
精美的瑟為什麼竟有五十根弦,一弦一柱都叫我追憶青春年華。
莊周翩翩起舞睡夢中化為蝴蝶,望帝把自己的幽恨托身於杜鵑。
滄海明月高照,鮫人泣淚皆成珠;藍田紅日和暖,可看到良玉生煙。
此時此景為什麼要現在才追憶,只是當時的我茫茫然不懂得珍惜。
解讀
關於這首詩的解讀主要分為兩類:
一是認為這是一首評悼妻子王氏的詩,首聯為「景」,看到素女彈五十弦瑟而觸景生情;頷聯為比「喻」,借莊周化蝶,杜鵑啼血比喻妻子的死亡;頸聯為「幻」,珍珠為之落淚,寶玉為之憂傷;尾聯為「感」,情已逝,追思也是惘然!
二是認為這是詩人對逝去年華的追憶,首聯為「起」,借五十弦之瑟喻人生之五十年華;頷聯為比「承」,在渾然不覺間人生將走到盡頭;頸聯為「轉」,以明珠寶玉比喻自己的才能;尾聯為「合」,歲月催人老,一切都是惘然!
創作背景
此詩約作於作者晚年,具體創作時間不詳。對《錦瑟》一詩的創作意旨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或以為是愛國之篇,或以為是悼念追懷亡妻之作,或以為是自傷身世、自比文才之論,或以為是抒寫思念侍兒之筆。
《史記·封禪書》載古瑟五十弦,後一般為二十五弦。但此詩創作於李商隱妻子死後,故五十弦有斷弦之意(一說二十五弦的古瑟琴弦斷成兩半,即為五十弦)但即使這樣它的每一弦、每一音節,足以表達對那美好年華的思念。
作者
李商隱(約813年-約858年),字義山,號玉溪(谿)生、樊南生,唐代著名詩人,祖籍河內(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陽,出生於鄭州滎陽。他擅長詩歌寫作,駢文文學價值也很高,是晚唐最出色的詩人之一,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裡排行第十六,故並稱為「三十六體」。其詩構思新奇,風格秾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優美動人,廣為傳誦。但部分詩歌過於隱晦迷離,難於索解,至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因處於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後葬於家鄉沁陽(今河南焦作市沁陽與博愛縣交界之處)。作品收錄為《李義山詩集》。
邱俊達〈朝向詩意空間:論巴舍拉《空間詩學》中的現象學〉
論文摘要
當代哲學在語言學的轉向後,語言存有問題便一直備受關注。本論文旨趣乃是透過巴舍拉在《空間詩學》中對語言存有所開啟之語言空間的現象學研究,其中「幸福空間」與「現象學」兩個概念意涵之考察,以此為基礎,嘗試進一步指出《空間詩學》中朝向一種由「廢墟空間」與「形容詞存有論」交構而成的詩意語言空間課題。
「現象學」是巴舍拉晚期在《空間詩學》中正式使用並作為其理論基礎的學科概念。巴舍拉聲稱這是他「現象學的轉向」,其透過對閱讀活動的研究來思考其閱讀現象學,也就是「詩意哲學」如何可能被建構起來。這門哲學指出,在讀者積極投入的閱讀活動中,藉由想像力與文學意象的相互作用,達成意義之創造與生產,其中閱讀主體與意象客體各別獲得了提昇,讀者成為幸福的存有者,而意象獲得清新感,更持續激發主體的想像活動,構成一動態關係。此種動態關係是巴舍拉長年受益於科學哲學之研究,所發展出其現象學所具之特殊性,因而指向對其過往研究中所關注議題之考察。
「詩意空間」則是在巴舍拉的詩意哲學中,幸福的存有者棲居的語言空間。這種空間是透過場所分析來指出所具之人文價值。空間意象以「家屋」作為典範,一幢具有三個樓層的基本家屋,其中閣樓、地面樓層與地窖代表人類心靈中意識-潛意識、理性-非理性的結構,而在家屋中的棲居活動,則反映了結構中的運動狀態;另一方面,家屋具有凝聚的吸引力,並藉此保存我們在世間生存活動中的經歷與痕跡所凝聚成的孤寂私密感受與價值,這種價值存在於我們的童年回憶中,透過想像活動得以激發、重新體驗。然而,在追隨其閱讀現象學尋找詩意空間的過程中,巴舍拉卻自行踰越其對幸福空間研究的限定,採用地窖、茅屋等隱含敵意的廢墟空間作為幸福空間意象的一員,這讓幸福空間與廢墟空間產生一種同源異形的關係,甚至廢墟空間更有其先驗性質。為此,「朝向」詩意空間,需要對「空間」,特別是當代時間-空間關係的一種「空間化的時間」,其中「空間性」意涵的重新思考,空間性的轉換,會是一種氛圍的改變,這指向廢墟的詩意作用以及其中語言存有中形容詞獨特的哲學意涵。
導論
一、本論文的出發點
Ⅰ、從何謂詩學到詩學何為
Ⅱ、一種進入方式
二、 巴舍拉的現象學
Ⅰ、「現象學」?
Ⅱ、現象學心理學的影響
Ⅲ、巴舍拉科學哲學中的現象學
Ⅳ、巴舍拉現象學之核心:辯證法與瞬間時間
三、本論文各章節概述
第一章、詩意哲學,或閱讀現象學
一、詩意哲學
Ⅰ、詩意哲學:一種閱讀活動的現象學
Ⅱ、詩意象的迴盪:展現為「道說」的閱讀經驗
二、閱讀行動
Ⅰ、閱讀:建立一種現象學態度
Ⅱ、閱讀的方法論:沈溺與誇大
三、意象
Ⅰ、詩意象的特質:意象與想像的動態運作中產生之「清新感」
Ⅱ、意象與隱喻的同源異形:運用方式之差異
Ⅲ、「好的」意象:一種現象技術之運用,創造為「真誠的」
Ⅳ、回到存有的領域:作為傳奇之原始意象的召喚
四、想像力
Ⅰ、物質想像力:一種超人狀態的官能
Ⅱ、想像力作為存有的意志:反因果論,對立與矛盾中之流變與提升
五、兩種閱讀現象學,一種存有問題的關注
Ⅰ、文學對象的差異
Ⅱ、「意象」與「想像力」之理論基礎的差異
六、小結
(邱俊達〈朝向詩意空間:論巴舍拉《空間詩學》中的現象學〉臺灣中山大學哲學研究所碩士論文,指導教授:龔卓軍博士、遊淙祺博士,2009年6月;關鍵字:巴舍拉(Bachelard)、現象學(phenomenology)、想像力(imagination),意象(image)、詩意空間(poetic space)、廢墟(ruin)、形容詞(adjective) )
第二章、朝向廢墟的詩意空間-從家屋到廢墟之空間性表現
一、空間意象探勘:以家屋為基礎
Ⅰ、場所分析:空間意象探勘之方法論
Ⅱ、幸福空間意象:整合諸種價值於其中的家屋
Ⅲ、家屋的兩種特質:垂直縱深與集中之廢墟意涵
二、廢墟空間的詩意作用
Ⅰ、外部性廢墟的典範:羅馬廢墟
Ⅱ、內部性廢墟:遊戲廢墟與戰爭廢墟
三、廢墟的詩意空間
Ⅰ、跨越幾何界限,朝向想像世界:螺旋型存有的旅居狀態
Ⅱ、空間性之開啟:微型與浩瀚感之廢墟意涵
Ⅲ、從詩意的廢墟空間到廢墟的詩意空間
四、小結
第三章、形容詞存有論-人詩意地棲居於廢墟
一、從場所精神思考空間意涵:一種形容詞的精神力量
Ⅰ、場所之形成:物之集結
Ⅱ、場所之本質:空間與特性
Ⅲ、場所精神:「和平地」棲居
二、形容詞的存有論
Ⅰ、此在是圓的:圓非意象,而是此在
Ⅱ、透過狂想的黎曼空間思考形容詞「圓的」
Ⅲ、找尋形容詞的存有者:諦聽
三、小結
結論
Ⅰ、結論是本論文之症狀診斷
Ⅱ、自行檢討與本論文未來可能延展之方向
參考文獻
導論
一、 本論文的出發點
Ⅰ、從何謂詩學到詩學何為
詩意味著決定改變語言的功能1
「讀詩」不等於「閱讀詩」,如同「話語」不等於「論述」。這是一種與詩遭逢的二律悖反:我讀詩,也不讀詩。因為我能讀詩,但不會讀詩,或者恰恰相反。
我想讀詩,卻顯得無力。究竟該怎麼讀詩?詩人保羅.瓦萊里(Paul Valéry, 1871 –1945)2定義「詩意味著決定改變語言的功能」,為上述之二律悖反重新拉出一條思考「詩」的軸線:讀詩意味著對於語言之重新思考。
或許我所提出的最一般性(可以說是幼稚)的問題是:「如何讀詩?」這看似一道關於閱讀的課題,然而循著此線發展下去,往往招致挫折。當我們將「閱讀」視為一種認識論方法時,只會離詩越來越遠。因為讀詩要的並非「閱讀」(reading),而需要「讀」(speaking),詩意的感召力量,是在韻律聲響的迴盪中展現。中文的「讀」字顯然同時涵括了視覺與聽覺兩種感受,儘管它不比英文以reading、speaking、listening(or hearing)那樣清楚區分,但對於「讀詩」之心神意蘊的表現卻是出色的多。筆者這裡並不打算對聽、說、讀等英文字進行詞源的考究,這邊提出來,僅是為了強調讀詩所讀,並非為了達到理解一途,或是冀求詩意之感動,而是嘗試去讀出一種「心境」,當此心境化入我們自身,改變我們生命狀態,「讀詩」之「詩學」才獲得其存有學的位階。如同「話語」(saying or speaking)表現出一種生命狀態之連結,而非「論述」(discours; discourse)3 仍對
1〔法〕瓦萊里著,段映红譯,《文藝雜談》,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頁336。
2本論文對於人名原文附加之原則為:凡第一次出現之人名,筆者會附加上原文全名,之後則僅附加一般使用之名稱,或者省略。
(邱俊達〈朝向詩意空間:論巴舍拉《空間詩學》中的現象學〉臺灣中山大學哲學研究所碩士論文,指導教授:龔卓軍博士、遊淙祺博士,2009年6月)
3本論文對外文附加之排序原則為:原文優先(如法文或是德文),然後是英文(通常是原文之英譯)。對於原文附註具有兩層意義,第一層是對於某些較為重要之概念,提供原文之參考以避免翻譯造成之失準。第二層的意義,也就是為何筆者會附加上英文翻譯的部份,這涉及筆者對文本自身對法文與德文閱讀、翻譯能力不足的問題。
以《空間詩學》一書為例,筆者主要是採用中譯本與英譯本對照之閱讀,然而在此種閱讀中,卻也偶然會發現中譯與英譯本翻譯上的差異,致使筆者有時會對譯文難以選擇。事實上,不論是中譯本或是英譯本,皆是法文原典之翻譯,但是筆者目前尚無足夠的法文能力直接進行原典之閱讀、翻譯,斟酌之下,筆者認為,與其再對已經是翻譯的英譯本進行二度翻譯,似乎直接選擇中譯本之翻譯,較能避免一譯再譯可能產生對原典之遠離。
因此對《空間詩學》之引文,筆者主要採用中譯本之翻譯,然後以英譯本作參照,將重要概念之英文翻譯,或者中英譯文中的些許出入另外附加上去。本論文對於這種筆者尚無能力閱讀與翻譯原典(不論是法文還是德文),都採用以中譯本為主,英譯本作為參照與附加用途的作法。
1
邏輯與清晰性堅持某種程度的要求。4因此-回到瓦萊里留下的線索-詩除了改
變語言功能,更重要的是「決定」改變,當我們開始讀詩,也就意味著我們要參
與這種「決定」;決定重新思考語言,也就是重新選擇看待世界的方式,與世界
上的存有者重新建立關係。
在這種觀點下,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和法國哲學家加斯東.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 1884-1962)在個別的詩歌研究中,表現出相近的想法。對前者來說,人與語言存在一種「棲居」(dwelling)關係,他藉由詩人荷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 1770-1843)、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1926)、特拉克(Georg Trakl, 1887-1914)等人的詩作,闡述了凡人(mortal)在世界上的棲居狀態,人或詩人如何「詩意地」棲居;後者則是引用了許多法國詩人-特別是象徵主義-的詩句,以人之棲居活動為前提,談論如何詩意象的遭逢中觸發一種創造性想像活動,去開啟一種嶄新的棲居「空間」。兩者對於詩歌作品之重視,讓詩學提升至一種存有學研究的層級,詩學不再是亞里士多德(Aristotle, 384 BC – 322 BC)那種透過對於詩歌內容、結構、源起等,所界定為一種淨化情感之悲劇研究;詩學所為只是一種對語言的革新-進而對存有自身的革新。換言之,巴舍拉詩學首先並非是對於詩歌組構、性質之研究,毋寧說是延續了海德格詩學對於朝向/開啟存有(Being)-一種存有之「革新」-的研究,他稱作「詩意哲學」、「想像力形上學」或是「意象/想像力現象學」等,一方面標榜出詩學之存有學位階,另一方面也是反映其以現象學作為方法論之基礎。
然而,經歷過上述思維,筆者才能夠重新思考「詩學」的問題。
換言之,筆者從找尋進入詩作之方法出發,進行一些對巴舍拉以及海德格兩者之詩學的考察後,始注意到巴舍拉詩學的一種特異性,重新進而找尋進入巴舍拉「詩意哲學」的方法。這種特異性不光是筆者所強調的一種巴舍拉式現象學強調動態性、辯證性以及瞬間中的飛躍-的內容,也包含巴舍拉作品自身所具有的濃烈詩意特性,而筆者在閱讀中的分析、思考受其影響,偶爾沈浸日夢之中。
誠如Collette Gaudin 對巴舍拉作品之評語:「他的確可以說是在詩中寫詩。」5 而巴舍拉自言道:「閱讀詩,就等於是在作白日夢。」6、「夢想要比思想來的更有力量。」7上述引言,並非是筆者為日夢之沈浸辯駁,而是指出所謂對巴舍拉詩學的重新思考,乃是為了將夢想與思想的抗衡中調配出適切比例,避免過多地減損夢想力量,同時保持住一種思想的工作。但筆者自認這種調配尚未趨於成熟、平衡,使得這份研究之內容有時如同在做一場白日夢,為避免使這些日夢中的話語成了夢囈夢語,在此急需一種將話語轉成為論述的工夫。這種工夫毋寧說就是找尋一種進入的方式,也就是筆者對於巴舍拉現象學進路及內容之研究,而對於方式之選擇與決斷,一方面打開了進入世界的可能性,同時也決定了「自身如何言說」,遂能將日夢中的話語現實化。
4儘管這兩個字詞之中譯主要是源於法文”discours”,但兩種中文詞意上的差別,恰好用來說明心境的不同。
5 Colette Gaudin, On Poetic Imagination and Reverie Selections from Gaston Bachelard, Connecticut: Spring Publication, 1998. pp.lviii-lix.
6 Gaston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trans. by Maria Jolas, Boston : Beacon Press,1994, p. 17;中譯本見:加斯東.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龔卓軍,王靜慧譯,台北市:張老師,2003,頁80。
7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 16.;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78。
本論文持續找尋所謂「進入的方式」,或者說這些「表達」是在什麼樣進入方式中組成,而對於進入方式的決定,也就指示了本論文所要朝向之處-即是構成廢墟的詩意空間之形容詞哲學。一個決定即是一種形容詞的作用,在這邊形容詞不只是作為存有者屬性之描述,毋寧說存有者在形容詞的力量與作用-一種改變場所氛圍、賦予棲居其中之靈魂一種氣息語-中真正獲得其自身之存有,而這種作用產生於一場存有者「決定改變語言功能」的冒險。這場冒險展現為存有者走出與走入的螺旋運動,其中內部與外部之翻轉,則形成一種場所的廢墟化作用-這是一種生產形容詞的作用,它反映出存有者比起家屋。
更有著對於廢墟之渴望-其中氛圍則對靈魂有著更為根本的影響。因此,在朝向的過程中,筆者一方面致力於巴舍拉現象學的考察,同時也嘗試重新去「形容」-或者說描述-所遭遇之對象,這些對象是《空間詩學》中的主要概念-或者說存有者。它們是意象、想像力、閱讀、空間、辯證、圓實……等等,它們在巴舍拉的筆下已是如此幸福,而筆者卻想說出:這是一處幸福的廢墟,而身處廢墟之中的我們也同樣幸福。廢墟在氛圍的形成與轉換中,表現為一種永恆的革新,它可能表面上沒有家屋這樣明顯的幸福感受,但在靈魂對於廢墟的渴望中,顯現出這種幸福感受的其他面貌。而本文之出發點與朝向之處的說明,也就是何謂詩學到詩學何為的實在意涵。
Ⅱ、一種進入方式
在對本論文出發點之形成-也就是筆者對於「讀詩」之探索的說明,為何這種探索會決定出這樣的進入方式呢?只要對一些研究巴舍拉的學者文章稍作瀏覽,自然會輕易地發現,巴舍拉哲學慣常被區分成「科學」與「詩」兩種範疇。
的確,我們也可以在巴舍拉的生平著作中發現這種轉變:加斯東.巴舍拉於1884
年出生在香檳省(Champagne)的奧布河畔(Bar-sur-Aube)。他在香檳區渡過他
的童年,完成高中學業後,從1903年至1913年以一名雇員身份待在郵局。當戰
爭爆發時,他已經獲得他的數學證照並且自修準備當一名工程師。在1919年軍旅生涯的四年後-他開始在他家鄉城鎮的高級中學裡教導物理學和化學,直到1930 年。此時他開始對哲學產生興趣,在36歲時獲得哲學學士學位,女兒蘇珊娜出生,卻也經受喪妻之痛。1927年時拿到博士學位,論文題目為《試論近似性認識》(Essai sur la connaissance approchée)以及《試論關於一個物理問題的進展-固體內的熱傳導》(Étude sur l’evolution d’un problème de physique: la propagation thermique dans les solides)。在他從事科學哲學研究二十年後,轉向精神分析的場域,出版了《科學精神的形成》(1938)、《火的精神分析》(1938),此場域研究持續近二十年後,巴舍拉出版了其聲稱現象學研究之著作《空間詩學》(1957),在他過世前-1961年-還出版了《夢想詩學》(1961)、《燭之火》(1961)。
3
顯然,這段關於巴舍拉生平之敘述是過於冗長。但這一方面標誌出其研究場域演變-從科學哲學、精神分析到現象學,另一方面,有些研究者如弗朗索瓦.達高涅(François Dagognet, 1924-)指出,要瞭解巴舍拉的哲學,追憶其生活有益於瞭解其作品,而其生活如同他的作品一般斷斷續續卻又不斷更新。安德列·巴利諾(André Parinaud, 1924-2006)更是在其著作《巴什拉傳》(Bachelard)中鉅細靡遺的考察他的生活與哲學。
Mary McAllester Jones 選擇了另一條進路,他從兩場巴舍拉的研討會-一場是1980年,在英國倫敦的City University,由British Society Phenomenology 所舉辦;另一場是1984年,在French Institute慶祝巴舍拉百年誕辰-發現到儘管對巴舍拉著作翻譯的缺少,並未減弱巴舍拉哲學的魅力與興趣,但仍是缺憾。
Jones 還指出一般英語讀者對於巴舍拉的認識,大多是透過傅柯(Michel Foucault,
1926-1984)在岡居朗(Georges Canguilhem, 1904-1995)《正常與病理》(Le normal et la pathologie)中所作之序言,其中傅柯對法國當代哲學做出分類,提到巴舍拉發明科學史的「斷裂」,以及他所處的-不同於主體哲學-關懷知識、理性與概念的科學哲學領域。但除了這種「斷裂」觀點,顯然巴舍拉的詩歌研究所強調的人類創造性之特質,迥異於傅柯聲稱的「人已死」(man is dead)所作之人道主義的顛覆,Jones企圖為這種區分做出努力。他首先循著巴舍拉科學研究到詩學研究的進程,編選了主題性文集The Philosophy And Poetics of Gaston Bachelard(1989),後來則是透過自身對巴舍拉文本的「閱讀」所出版的Gaston Bachelard, Subversive Humanist,希望提供第一手知識給對巴舍拉有興趣的讀者。
無獨有偶,Christina Chimisso 對巴舍拉哲學的研究,首先也是企圖去找尋出巴舍拉所有著作間的脈絡關係。不同的是,Chimisso認為巴舍拉一些獨特之概念的理解,不能與他所處之時代,教育體系變遷分離,因此對於這種學院文化、社會脈絡的指出,是Chimisso進入的方式。而Collette Gaudin雖然認為巴舍拉從未發展一種能夠統一他在科學與詩歌反思的形上學-巴氏他也堅持文學與科學思維的本質是可區別-甚至相對立的,但是Gaudin仍指出從巴舍拉知識論的某些主題來理解、描繪他的文學理論是有用的。在當代思維的發展中,我們儘管不期盼一種可系統化的現代哲學,但我們仍無法避免去找尋其思維的潛在統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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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巴舍拉與傅柯此時的交會,延伸出諸多對於兩者空間概念之討論,傅柯對於監獄作為全景敞視的一種權力-或者說暴力-空間,不同於巴舍拉之幸福空間,如Ioan Davies便批評巴舍拉式空間拒絕將敵意空間納入可居住之空間,他進一步加入了光(light)與暗(dark)之空間,表現出現象學者對於心智投射與居住的辯證結構,來彌補傅柯之異質空間。8
筆者嘗試列出這些對於巴舍拉哲學研究之冰山一角,僅為指出各種進入巴舍拉哲學的方式,往往都是起於對其科學與詩歌研究-或是說認識論與詩學-中所
產生的一種矛盾、衝突。
而諸多研究者致力於此種衝突之調和的同時,則展現出研究者或者受其科學哲學研究中蘊含之詩意吸引,或者受其詩學研究中承繼之新科學精神的鼓舞,我們從科學走向了詩,或是一條相反的道路,這正是巴舍拉哲學首先為我-一個大學理工科系的學生-開啟前所未有、一個我身處之科學世界與另一個天際之遙的詩學世界,一種交疊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標明筆者之進路-在科學與詩的交疊處重新思考「科學-詩」之關係,這個思考的起點與其他研究者相較,並無特殊之處,而筆者工作之內容-所指出的重要概念、性質等等也沒有超出既有之研究多少。那這份研究之價值何在?對筆者而言,正是注意到了巴舍拉生命歷程的轉變-科學與詩,這份研究才真正關涉到筆者自身真正關心的課題,決定了進入的方式,就是決定將這份課題予以呈現。
最後,我想指出與此課題具有密切關聯的一條進路,那就是海德格的詩學。海德格晚期轉向對藝術作品、詩歌之研究,這部份的內容,與其早期《存有與時間》中對此有(Dasein)生存活動之現象學分析的延續,一直是備受關注的內容。
顯然巴舍拉也有注意到這個環節,儘管他主要談及的是對沙特存在主義之批評。而海德格詩學的研究,如劉小楓在《詩化哲學》中,以德國浪漫派哲學作為軸心,從施萊格爾(Friedrich Schlegel, 1772-1829)到海德格、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 1903-1969)的研究,指出一種從詩的本體論走向本體論的詩,前者將詩視為一種實在,而透過一種將世界「詩化」的方式建立起世界之意義,後者轉化到一種人類主體、生命意志的實在性,對自身之「詩化」。顯然這種浪漫派思維,相當切合巴舍拉詩意感召對於主體之提昇的關注。儘管劉小楓對於詩化哲學的談論鎖定在德國哲學,但是海德格與巴舍拉交會之線索,似乎始終較未被關注。然而,將兩種詩學並置的構想,顯然可以激盪出令人心神一振的火花,進而超出巴舍拉生命曆書的談論,朝向更富清新感受之研究。這是本文力有未逮之處。然而,筆者所謂「對巴舍拉生命歷程之轉變的關注,決定了筆者的進路,並將這份課題予以呈現」,這條進路、這份課題究竟為何?
8 Anthony Vidler, (no date) Spatial Violence, Assemblage, No. 20, Violence, Space. (Apr., 1993), pp. 84-85. [Online] http://www.jstor.org/pss/3181712 [擷取日期:2009.01.18]
二、 巴舍拉的現象學
前文中筆者提到各種對於巴舍拉哲學研究之進入方式,以及對於巴舍拉生命歷程之轉變的關注所決定筆者之進路、課題,但這並非指向一種巴舍拉「生平」研究,毋寧說是從其所關心之課題的轉變來切入,也就是從他在「科學」與「詩學」的研究中所具有一些概念與方法論上的一致性來討論。然而,這份工作涉及到對於巴舍拉各個時期著作的一種並置,筆者目前尚無此能力達成,因此僅就筆者關心之晚期「詩學」的問題中,其所採用的現象學操作-明顯不同於當下主流之各種現象學-之內容為何,作為筆者的進入方式。對此一問題之回應,筆者擬先從巴舍拉與「現象學」的各種關係,來描繪出巴氏現象學內容上的淵源,進而指出其所具有之獨特性質。筆者認為,這份前置工作將有助於我們對其詩學內容之瞭解,特別是在方法論的層面上。
Ⅰ、「現象學」?
在《空間詩學》整本著作中,巴舍拉使用了許多以「現象學」為名的詞彙,如「想像現象學」(phénoménologie de l’imagination; phenomenology of the imagination)、「精神的現象學」(phénomé-nologie de l’esprit; phenomenology of the mind)、「靈魂的現象學」(phénoménologie de l’âme; phenomenology of the soul)、「詩意現象學」(poetic phenome-nology)、「延展、擴張與狂喜的現象學」(phenomenology of extension, expansion, ecstacy)、「話語的現象學」(phénoménologie de la parole; phenomenology of the word)9 等等概念,然而反觀這些詞彙使用之脈絡內容,卻往往讓人感到模糊、困惑。雖然巴舍拉坦言要忘卻所學,來做一種現象學的轉向,但是在他所使用的這些「現象學」概念中,卻難以清楚地分辨出他所秉持的「現象學」基礎究竟為何?
當我們循著現象學史的運動,可以羅列出各個現象學派別如:德國胡賽爾(Edmund Husserl, 1859-1938)現象學、海德格的存在現象學,或是法國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 1908-1961)的知覺現象學等等知名現象學者,但是想藉此指出巴舍拉所依循的現象學脈絡時,卻是失敗的,而巴舍拉也沒有明確表達過此種思想脈絡關係。筆者在此無法擔負起透過對這些學說內容逐一考察來指明巴舍拉現象學根源的這種重責大任,然而,既然巴舍拉做出了「現象學」的轉向,我們就有必要去注意到這種選擇是如何產生的-即是,注意到這種轉向為何以及影響?筆者試圖對這種轉向進行初步的探索,只期望能夠發現一些線索,來廓清巴舍拉在這種語詞上的模糊意涵,幫助我們接下來對詩意哲學能有更完整的認識。
9「想像現象學」、「精神的現象學」、「靈魂的現象學」、「詩意現象學」、「延展、擴張與狂喜的現象學」、「話語的現象學」等字詞依序出現在《空間詩學》,頁36,頁39,頁39,頁283,頁291,頁292;Gaston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 p.xviii, p.xx, p.xx, p.187, p.195, p.196. 6
在《空間詩學》中,巴舍拉與現象學的關係,除了他使用現象學心理學家閔可夫斯基(Eugène Minkowski, 1885-1972)具「時空」與「聽覺」隱喻的「迴盪」概念,來表現詩意象的可傳達性10,以及當這種最單純的語言經驗在主體中形成一種迴盪之體驗時,詩意象則以其清新感來展現此種感染傳達所達到某種「意象的跨主體性」(trans-subjectivité de l’image),還有迴盪中時間-空間變化的動力學觀點。除此之外,巴舍拉從未明白地透露過自己現象學基礎的源頭。然而,在這樣表面的轉向與內部的模糊中,只要我們稍稍注意一下現象學在法國發展的歷史脈絡,就會注意到三件巴舍拉與現象學有關的事件。
首先,胡賽爾曾在1929年前往巴黎,以其現象學為主題進行演講11,在法國實際展演了一次更為徹底的「笛卡兒沉思」,以此展示現象學對於「懸置」的操作並對笛卡兒致敬。而1928年時,巴舍拉才剛在索爾本大學(Université Paris 1 Panthéon – Sorbonne)取得博士學位。我們並不清楚巴舍拉是否有參與這場演講,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胡賽爾這場演講確實撼動了法國哲學界。12
第二,在四十年代時,著手科學知識之精神分析研究的巴舍拉,對現象學有一些批評,曾與另一位受胡賽爾影響極大的法國哲學家沙特(Jean-Paul Sartre, 1905- 1980)發生論戰。國內研究巴舍拉之學者黃冠閔在〈巴修拉與沙特的想像論差異〉中指出了這場論戰的關鍵性內容:對於人類存有者與物質之間的關係,沙特認為人會依照處境(situation)與事實性(facticité)做出一種「存有者的抉擇」,這種抉擇是對世界的調適,而被選擇之事物則是一種「讓存有顯露到表面」的方式;巴舍拉則認為物質在人的勞動中展現出一種反抗的姿態,在克服這種反抗所產生的辯證中,人的意志以及物質才獲得彰顯,因而批評現象學意向性是靜態性的。因此我們可以說,這場論戰的癥結是兩人對「物質」概念-惰性與非惰性-的設定不同,巴舍拉認為物質有其主動性、攻擊性,是非惰性的,在其後對「黏稠」性質的分析中,巴舍拉指出了「黏稠的、不幸的(malheureux)麵團」。
10 「當此迴盪(retentissement)之中,詩意象會成為存有的聲響(sonorité d’être)。詩人透露存有的入口。」(Gaston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vi.;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36)。閔可夫斯基採用柏格森「生命衝力」(elan vital)的概念發展,認為「生命的本質不是『一種存有、存在的感受(a feeling of being, existence)』,而是一種參與一道長流而前進的感受,這種感受必然要通過時間來表現,其次才通過空間來表現。」(Gaston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vi.;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60。)
11 這場演講結束後兩年,也就是1931年,在法國出版了《笛卡兒沉思》(Edmund Husserl, Méditations cartésiennes, Paris: Colin),由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與貝弗(Gabrielle Peiffer)兩人所翻譯。
12 關於胡賽爾現象學在法國引起的思想風暴,可參閱傅柯(Michel Foucault)在岡居朗(Georges Canguilhem)《正常與病理》(Le normal et la pathologie)中所作之序言,對法國當代哲學所做出的分類。Michel Foucault, “Introduction,” in Georges Canguilhem, The Normal and the Pathological, trans. by Caroly R. Fawcett, New York: Zone Books, 1978. ;中譯本見: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著,杜小真編選,〈康紀萊姆《正常與病理》一書引言〉,顧嘉琛譯,收錄於《福柯集》,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2。
在身體-手掌-的接觸中所展現的矛盾性,顯現出想像物質論與實在物質的存在主義之間主動性與動態性的差異。在這場論戰中,黃氏指出巴舍拉在方法術語上確實是以精神分析為軸心,雖然對現象學之認識尚未深入,但也足以表明巴舍拉已經開始接觸現象學了。13 這一點可以在他日後的工作中不斷提到現象學這個學科來說明。
第三,在巴舍拉對心理學的批評之中,其實可以發現這些對象是「古典心理學」和「實證心理學」,這與胡賽爾現象學的起點「現象學心理學」是一樣的,而現象學心理學裡頭所提到一些現象學的基本態度,其實與巴舍拉談及之現象學有很多相近之處。綜合以上脈絡所述,我們可以發現巴舍拉現象學的基礎與胡賽爾現象學,或是現象學心理學顯然具有一些關聯。事實上,英國現象學家Alfon Grieder 所著” Gaston Bachelard: Phenomenology of Modern Science” 14一文中,也有針對這個環節,簡要地提及巴舍拉對於胡賽爾的各種批評,然而此部份之說明,也只表現出巴舍拉與胡賽爾存在一種較為淡薄、隱晦的關係而已。因此,以下筆者嘗試通過兩個軸線的比較:1)對胡賽爾現象學心理學的初步檢視;2) 科學哲學時期的巴舍拉對「現象學」、「現象」等語詞的使用。透過這個比較,來嘗試標明出現象學對巴舍拉的工作-不論是科學哲學、精神分析還是最後現象學的轉向始終有根深蒂固的影響,而這種影響也在他面對問題、進行批判時的方式顯現出來。
Ⅱ、現象學心理學的影響
心理學在近代的發展中,可以分為兩枝,一枝是追隨嚴格自然科學的「機能心理學」,另一枝則是布倫達諾(Franz Brentano, 1838-1971)所從事的「經驗心理學」。這兩者的區別在於「機能心理學研究心理活動的物質基礎-感覺官能的性質,神經模組等-基本上受制於因果律的解釋。經驗心理學則是一種描述、分類的科學,替心理活動分門別類。」15
後來布氏也經將經驗心理學稱為「描述心理學或描述現象學」16,他一方面反對以生理的律則-最終是物理與化學律則來演繹出心理的律則,另一方面則強調經驗的重要性,認為描述必須先於因果的解釋;我們在嘗試說明它之前,必須要先知道現象的樣子。胡賽爾相當大地受到13黃冠閔著,〈巴修拉與沙特的想像論差異〉,發表於「批判與反思哲學研讀會:第三期時程」,2008 年3月7日,頁5-7。巴舍拉對於麵團的想像,以「黏稠的」、「不幸的」這些形容詞,來表現物質的反抗性與非惰性,這類關於巴氏對形容詞的使用,是我們必須持續關注的。
14 本文收錄於:Mary McAllester ed., The Philosophy and Poetics of Gaston Bachelard,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1989, pp.27-53.
15 〔美〕德穆.莫倫著,《現象學導論》,蔡錚雲譯,台北市:桂冠,2005,頁11。
16 布氏從「經驗心理學」到「描述心理學」之轉變,可由其兩部著作瞭解,分別是”Psychologie vom empirischen Standpunkt”(Hamburg: Meiner, 1973. ;英譯本為”Psychology from an Empirical Standpoint,” London: Routledge, 1995.)以及”Deskriptive Psychologie”(Hamburg: Meiner, 1982. ;英譯本為”Descriptive Psychology, London: Routledge, 1995.)對於此轉變之內容,筆者在此並無能力詳述。
布倫達諾的影響,特別是布氏所創之「意向性」(Intentionalität)-作為心理現象的基本特質-概念,並依此概念開創了其現象學心理學。那這門現象學心理學與上述兩種心理學有什麼區別,可以讓胡賽爾聲稱現象學心理學是要作為一般心理學之基礎呢?
胡賽爾指出一般心理學處理心理現象的方式是先將心理經驗還原為意識單元,之後在藉由因果法則將它們聯繫起來。然而胡賽爾認為意識的綜合並非外在的聯繫而已,它們不是物理現象,只藉著因果關係互相連結著,而是「一個包含著意向性的緊密結合存在,一個動機性存在,一個相互意指的決定存在,它與物理的形式和原則完全不能相提並論。」(Hua IX,37)……反省(Reflektion)讓心理活動被意識到,而與這個被意識到的領域有關的現象學之學問就是現象學心理學。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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