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圓圓:鄉土書寫的「詩性」之辯:從宮本常一的田野調查談開去 中

在日本,浮萍般的流浪者很少。大部分是以流浪為生活手段的人,也就是說,流浪是伴隨經濟活動而進行的。但中間也有不同的層次,有因個人際遇而流浪的人,也有因工作(生產)方式而流動的人。在《譜系》一文中,作了海上漂泊者、山間漂泊者、山中行者、落伍者群體等的區分,他們中包含了漁民、獵人、行商、手工藝人、流亡乞丐等,作者分析了他們旅行的動力,除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還涉及「流浪信仰」。

值得一提的是,在另一篇並不是流浪主題的文章《女人的社會》中,講述了鄉村年輕女性的移動。姑娘們流行在婚前結伴旅行,拿著很少的盤纏,有的純粹是游玩,有的去異地工作,有些人和途中結識的旅伴情投意合嫁到了他鄉,當然也有離家出走的少女,大部分的人都會回來。

她們把這種旅行作為學習的「舞台」,可以「掌握家鄉人所沒有的知識,以此自豪,其中之一就是學會外地語言」,雖然艱辛,卻讓人尊敬。因為當時(按文中講述老者年齡推斷大約是十九世紀晚後期)的人們認為「要是姑娘不懂得社會,就沒有人娶她。因為她只知道家里的規矩,不了解社會,想事情就會很狹隘。」不禁讓人想到一千年前日本平安時代的貴族女性清少納言在《枕草子》一書中所寫的「女人的前途」。

清少納言強烈建議有條件的家庭,應該盡量讓女孩子學文識字,甚至離開家庭去出任宮里的官職,這一切,皆是為了「學習觀看世間的方式」。雖然在文末也一筆帶過這對婚姻的益處,不過清少納言是很幽默地做了給家人增加顏面的解釋。一千年後日本貧窮村落少女的旅行,和平安時代貴族女孩的出仕,本質大約十分相似吧。這樣的灑落和見地,並沒有因為階層差異而出現偏差,也非孤立在性別語境中產生,似乎穿越了時空,其中呈現的智慧,堪稱瀟灑,恐怕至今仍有借鑑的價值。

宮本常一筆下的流浪者,都具有獨一無二的個性,作者從來不把觀察對象當做經濟關係中一個結構性的存在,而是通過對其言行回憶的轉述,把「人」的主體性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比如土佐源氏,一位真正的流浪貧民,沒有因為落泊而失去話語的權利,恰恰相反,相信讀者對他的成長羅曼史印象頗為深刻,宮本常一將無數溫柔筆墨賦予這位一生摯愛著女人和牛的鄉村落伍者,讓他說出了「我騙了不少人,但沒有騙牛」、「其實每一個都是親切溫柔的女人」之類的名句。宮本承認在閉塞的世界里存在著不可稱頌的盲區,但受到環境制約的人們也對應生出自己的法則;並且,這個渾厚世界中的文化積淀是錯層的,也是多元的。除了農村邊緣人,他在文化傳承者方面的記錄更為用心。

作者自己說明,這本田野調查的主體之一,是寫以老年人為中心的古老傳承,即描述這些老年人年輕時是在何種環境中如何生存下來,「不是作為單純的回顧,而是作為與現在密切相關的問題,思考老年人產生的作用」。《文化傳承記錄者》系列幾乎采用了攝像般的密集采寫。尤其是第二篇,把與高木誠一的交往細節一一交代,讓高木的博學、技巧和視野在日常生活的場景中自然地流露出來,寫出了一位「向村民展示著思想和生活的方向」的文化傳承者形象。宮本用最尊敬的語言表達了對他們的評價:「民間的文化傳承者不僅僅是單純地將舊傳統傳承給後代,還為改善自己的生活付出比一般人更大的努力。……這其中閃耀著農民的朴素和充滿活力的明朗……正是以他們為核心的一群人,引領著戰前的日本農村走向進步。」


中國民俗學網 2018-05-06;本期新青年石圓圓,女,漢族,江蘇宜興人。復旦大學文學博士。現任教於上海大學文學院中文系。研究方向為民間文學和東亞地方文化。本文通過對宮本常一田野調查的分析,探究鄉土書寫的「詩性」之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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