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聰敏·我所認識的畫家陳雄立

2001年8月,我在北戴河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在“中國名人書畫展”上碰到十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陳雄立。此次畫展展出了他的新作《絲路盛會圖》,這幅畫長8米、高2米,畫面上幾乎有上千個人物。它以古代張掖為背景,再現隋朝大業五年(公元609年)隋煬帝率眾開發西域絲綢之路並遣使邀請包括羅馬、印度、波斯及西域各國等總共27個國家,在張掖舉辦貿易交流大會的場景。如此恢宏的畫作使我震驚而興奮。

                                                                                                                                             《絲路盛會圖》局部

在當時海上交通並未開通時,這無疑是一次盛大的世貿大會。仕女盛裝,縱觀列隊數十里,各國使者、各國胡商,佩金玉、服錦罽,焚香奏樂,歌舞喧噪……中國的絲綢、波斯的工藝品以至果品充滿了市場,畫面上從左到右是隋煬帝的車馬、儀仗侍衛、歌舞伎及波斯商隊、騎象的印度使者,看絲綢的羅馬人及西域公主,以及茶樓、酒肆、驛站、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問陳雄立何以選定這個題材,並下如此大的工夫?原來他在1999年自美回國時去絲綢之路旅行,從蘭州到永登、武威、張掖、酒泉、敦煌,途經每一座城市,便住上一兩天。在荒漠的大西北,沿著積雪覆蓋的祁連山,仿佛穿越歷史的空間,遙想著絲路的往昔,體味中華民族崛起的艱辛與偉大。特別是到了張掖,得知了這個歷史大事件后,他心潮澎湃,浮想聯翩,那時正值我國申請加入世貿進程進入最后關鍵時刻。

陳雄立返回美國加州即決定創作這個題材,也可能機緣巧合,那時加州正在籌備於2001年舉辦第十屆“四海迎春”活動。這是美國加州華人的傳統節日,屆時世界各地華人集中於Alhambra城舉行花車游行,舉辦集市和展覽等。“四海迎春”每年有一個主題活動,第十屆的主題恰恰是絲綢之路文化,陳雄立與丁紹光同時應邀為展覽作畫。於是陳雄立歷時4個月創作了《絲路盛會圖》大型歷史畫卷。此畫正式展出時轟動加州,《洛杉磯時報》以《追隨絲綢之路》為題以整版篇幅加以報道,稱其為21世紀初的《清明上河圖》,參觀畫展的各界名流都為這位中國畫家再現1 500年前的絲綢之路而贊嘆。

此次陳雄立應邀攜此畫參加北戴河的中國名人書畫展,引起熱烈反響,觀眾盛贊《絲路盛會圖》展示了中華民族在世界歷史上的杰出貢獻,感受到作者胸懷國家和民族的宏大創作意圖。

成才之路

我家與陳教授一家的相識和相知始於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與他親如兄弟,過往甚密。那時他還在中央民族學院(中央民族大學前身)美術系教寫意花鳥課。

有一天,他邀我和李苦禪先生之子李燕等幾位朋友相聚,這時我才知曉他原是李苦禪大師的入室弟子,師生患難與共26載,“文革”時陳雄立化裝到“牛棚”探望老師,成為藝壇一段佳話。苦禪先生在1981年曾題詞相贈:雄立與我習畫二十余年,刻苦鑽研,勤師造化無虛日,立志遠大,不求速效,經劫難之突變,對師友仍敬愛如初,是見其品德也!

陳雄立立志成才堪稱典范,他少年時便在北京畫壇嶄露頭角。1956年他16歲時,參加第一屆北京青年美展,送展11幅作品居然被選入8幅花鳥畫,其中一幅由教育部選送東德參加國際青少年展覽,另7幅在北京青年美展展出,《八哥枇杷》還得了三等獎,由老舍先生親自頒發40元獎金及獎狀,這一獎勵給當時還在北京五中讀書的陳雄立以很大的鼓勵。《北京日報》、《光明日報》和《中國青年報》還發表了《國畫后繼有人》的報道文章。

陳雄立因此而參加了以齊白石、何香凝先生為會長的北京中國畫研究會,在127名會員中他成為年齡最小的一員。與他同時入會的30名畫家,如白雪石、郭味蕖、陶一清等都比他大十多歲。這是一個真正的研究會,是中國畫家的搖籃,它對陳雄立終生以畫為業的成長方向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陳雄立一生得益於三位老人:李苦禪、劉丁辰和段西俠。作為老文人的劉丁辰是陳雄立的外公,清末民初,他首先在房山縣創辦新學堂。陳雄立十一二歲時同外公一起生活過兩年,年老退休的外公,把這個外孫當做忘年交,每天教他《史記》、唐詩,並教他作詩,使他理解了詩畫一體的“情根”,為他以后的國畫創作打下了基礎。

段西俠是劉丁辰創辦的新學堂的第一批學生,段老師畢業於北平國立藝專,40年代北平淪陷時期曾是地下黨在海澱地區交通站的負責人。陳雄立年幼時跟從段老師習武,鍛煉身體,並耳濡目染接觸了進步思想,開始領悟到一個真正的藝術家,絕非持一技而立天下,往往需要多方面的修養與鍛造。他在《春節感懷詩》中寫道,“大器雕琢費一生,誰因小技妄多情!縱觀天地磅礡意,盡在無言氣韻中”,以回望和感悟與段老師相處時所獲教誨。


潑墨畫鹿第一人


“畫鹿”是陳雄立的獨特風格,因而他在國內外畫展上享有“潑墨畫鹿第一人”的美譽,他的著述《畫鹿技法》、《畫鹿》及《寫意花鳥概說》受到普遍歡迎。


他是經過了多年的上下求索,才形成自己獨特風格的。他在跟苦禪學畫時,曾有一幅《竹雞圖》幾乎亂真,本以為老師會夸獎他,不料苦禪先生沉默了幾分鐘卻告誡他:“雄立,以后,你用我的筆墨,不要用我的形式,我的形式是我總結多年的,你要用自己的形式。”老師感人肺腑的忠告,成為他創作道路上的指路明燈,他從此苦心孤詣,探求自己的特色。


一次,陳雄立去動物園看到春天矯健而巍峨的鹿角,忽然觸動了內心的靈動。為什麼沒有人用大寫意畫鹿呢?於是他跑遍北京13家鹿場,以離家最近的東風鹿場為寫生基地,連續兩年每周必去,風雪無阻,酷暑不停,速寫積累得有桌子高,直到各種動態銘記在心,有呼之欲出的心中之鹿,才開始由素描轉向寫意。


他認為用筆墨造型代替素描造型是國畫教學中的一個難點。法國大畫家安格爾說:所謂技法即是發揮工具的性能。陳雄立以此而思,速寫、素描的工具是鉛筆、炭筆,寫意畫則是用毛筆與水墨,所以,把所有的西法造型變成國畫都要經過轉變改造的過程,筆墨造型是中國畫特有的表現方法,這也是中國畫成為一大流派、自立於世界畫林的立足點。齊白石之蝦、徐悲鴻之馬、李苦禪之鷹、黃冑之驢,均達到其他畫種方法所不能企及的藝術高度,而陳雄立大寫意畫鹿,鹿角的書寫性之力度,鹿的體態筆墨變化與接榫,同樣是其他畫種所不能達到的。所以,說他的鹿成為心中的鹿,達到呼之欲出的程度是不過分的。1986年中央電視台《文化生活》欄目《鹿趣圖與陳雄立》的播出,以及其后他的《心中之鹿》在澳大利亞和美國展出時引起轟動,不是沒有根據的。


1987年,陳雄立應澳華美協之邀,以中央民族學院副教授和文化代表身份赴澳大利亞考察半年。接到邀請時,他曾問我可不可以去,我認為這當然是件好事,當即表示支持並協助他加以落實。


在澳大利亞最大的畫廊之一——霍思沃斯現代藝術館,他舉辦了大型個展,18米長的《群鷹圖》和17米長的《鹿趣園》成為當時悉尼的一大文化景觀。《澳大利亞人報》整版發表了《中國畫在起飛》的評論文章,新南威爾士州國立藝術館收藏了他的《鹿》和《李仙圖》,作為永久展品。陳雄立在悉尼文藝界朋友的招待會上說,探索具有民族特點的世界性藝術語言,弘揚中華文化是他終生的奮斗目標。有記者問他如何看待藝術上的成功,他的回答是:歷史的長河是無窮盡的,藝術作為歷史長河的一股水流,同樣是無窮盡的。從這點看,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叫做成功!


1989年底,他應美國孟菲斯市中華文化協會之邀參加該市的國際(文化)遺產節。這是個年度活動,每年都給某個國家的一位文化人士頒發“榮譽市民”証書,並請其當眾獻藝。陳雄立有幸成為該年度“榮譽市民”稱號的獲得者。當他從市長手中接過証書時,當眾表演畫鹿,以獨特的工具、嫻熟的技法、巧妙的構圖,轉眼間讓一隻活靈活現的小鹿躍然紙上,全場人士為之驚嘆。這幅畫后來被懸挂於市政廳的大堂。


陳雄立在旅居美國的15年裡,除不斷發展潑墨畫鹿的傳統技法以外,還探索了很多頗富新意的山水風景畫,如:《拉古納海濱》、《卡塔琳娜島之夜》、《幽勝美地》、《18號公路道邊》、《華燈初上維加斯》、《聖地亞哥老城之夜》、《聖塔牟尼卡步行街之夜》、《卡麥爾黃昏》、《洛神之夢》等,這些畫作是以中國水墨為主,融入印象派色彩的新國畫。


陳雄立認為中國畫的精華是筆墨造型,而西畫的特點則是素描和色彩的造型,在形象上是共通的,隻不過中國畫著重筆墨,所謂以墨為主,以色為輔。為開辟畫作的新意境,他在筆墨運用中融入光影的意識,在隨類賦彩中又融入了西方印象派的色彩概念,使“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的審美意識在畫中形成渾然一體的新意境。他的題畫詩也體現了這種精神:“石濤融凡高,中西本一路,有色多印象,用筆勾戈助﹔畫自出心法,心源無所住,既此識大同,相依還寫鹿。”


陳雄立的審美意識擴大了中國畫的審美領域,這是他以一個中國畫家身份在異國他鄉得以發展、有所創新的根源。1994年,美國第二大電話公司特邀他繪制“三國演義電話卡”系列並發行全美,使中國的關公、劉備進了美國的千家萬戶,這也是中華文化在美國人民中廣泛傳播的一個寫照。


心系祖國


陳雄立僑居大洋彼岸,但對於祖國、對於民族血濃於水的情感深銘在心。凡遇內地遭遇自然災害時,他總是毅然捐資捐畫,對於台灣地區的災害他同樣捐獻作品慰問受災的同胞。國內報刊曾通過越洋電話採訪陳雄立,問他“祖國”一詞應如何理解,陳雄立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上下5 000年的文明史,13億骨肉同胞,祖國就是我生命的坐標!


陳雄立的成就是祖國培養的結果,他時刻不忘自己是個中國人,在海外的一舉一動無不展示著中國人民的精神和形象。他自尊、自律、自強,心系民族和祖國。當有的美國議員勸他加入美國籍時,他說:我是一個中國畫家,僑居美國是為了與美國人民開展藝術交流,我希望中國的傳統繪畫能像油畫一樣為美國人民所了解。我的根在中國。


陳雄立2005年回國時已漸入古稀之年,但深感作為一個中國藝術家不能愧對改革開放的好時代。懷著對構建和諧社會的激情,他參加了國家博物館舉行的“和諧中國大展”,把他的大幅畫作獻給了國家博物館和故宮博物院。他還應邀為人民大會堂創作了大幅的《和諧之頌》,以鹿群、黃河壺口瀑布、萬裡長城、不老之鬆等繪畫形象,熱情洋溢地繪制了和諧、繁榮的時代交響。他還在山東臨沂市王羲之故居內建立了“陳雄立藝術館”,作為傳統藝術的教育基地。


陳雄立牢記李苦禪教授對他“立志遠大,不求速效”的教誨。他認為,中國藝術是長期磨煉刻苦追求的結果,急功近利是藝術的阻力,對藝術事業要有嚴肅認真的態度。他對現今書畫拍賣中的虛偽炒作現象十分擔憂,認為如果離開了誠信,違背價值規律,必將會產生道德危機,而一切的后果都會返回炒作者本身,這是人類行為的因果關系之必然。

事業后繼有人

作為陳雄立的老朋友,我很佩服他為人謙誠、做事低調、生活朴實的作風。我也很欣慰地看到他的藝術事業后繼有人,他的學生遍及海內外,有的甚而頗有成就。他的兒子陳浩也完成了中央美院本科、碩士及中國人民大學美學博士學位,現在人民大學藝術學院任副教授。


陳浩在中國畫領域探索“水墨都市”的新意境,在傳統的基礎上繼承發展。他有感於改革開放以后城市面貌的日新月異,覺得舊山水畫不足以表現現代中國都市的新面貌,而潛心都市景觀繪畫,孜孜描繪雨后春筍般的新穎樓宇、車流如織的立交橋、新城鎮的廣場和公園等。他還在繪畫理論上作了可喜的探索,出版了《水墨都市繪畫研究》及《新編水墨山水畫技法》等著作。


從陳雄立父子投身國畫創作與教學的實踐中,我領悟到真、善、美的結合是藝術的源泉。對藝術的諸多門類我都是門外漢,但我喜歡藝術,喜歡與文藝界人士交友。“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祖國的發展和人民的幸福就是藝術的源頭。為此我祝福陳雄立和陳浩父子的藝術生命更加光彩。(2009年04月02日,人民網-讀書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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