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杜拉斯《物質生活》男人 (中)

不了解女人,不曾接觸一個女人的身體,也許從沒有讀過女人寫過的書,女人寫的詩,這樣的作家在從事文學工作,他是在自欺欺人。人們對類似的即成事實不能無所知,他也不能成為為他同類人進行思考的主人。羅蘭·巴特,我同他本人有過友誼,但我始終不能欣賞他。我覺得他永遠屬於那一種一式不變的教授思想方式,非常嚴謹,又有強烈的偏見。他的書《神話學》系列,我看過以後,就無法再讀了。在他死後,我曾設法讀他那本關於攝影學的書,這一次我仍然讀不下去,除去其中關於他母親一章,寫得很美。這位可敬的母親,曾經是他的同伴,是他像沙漠一樣的一生中唯一一個英雄人物。隨後我又試著去讀《論愛情話語片段》(Fragments dlun discours amoureux),也未能如願。書寫得極有才智。不錯,那是有關愛情的劄記,是這麼一回事,愛情,出於無所愛,也就什麼也不是,我覺得那是什麼也沒有的,可愛的人,不論怎麼說,的確可愛。不論怎麼說,他是一位作家。某種已經僵化、寫作循規蹈矩的作家。如此而已。

甚至宗教上特殊神寵說,也有必要向不知者開放,讓他走進來,允許他來搗亂,讓他搗亂搗亂不要緊。法律也必須開放,讓它開放以便什麼東西都能進入其中,打亂那種已成慣例的自由。應該向不信宗教的人,被剝奪權力的人開放,開放某些情事的未知方面,讓它們都表現出來。在羅朗·巴特那里,所缺少的就是這些東西,也沒有這樣的動向,更沒有比自我更為強烈、貫穿在表現中青春期的那種衝動。大概羅朗·巴特童年時期一經過去,立即就進入成年時期。青春期的種種危險他並沒有經歷過。

男人常常從性的方面解釋我書中所寫的事物,仿佛那就是我既定的立場似的。他們從他們讀到的、我們所做的一切之中精心挑選出一些什麼來。他們對於不屬於他們的那種性關係加以嘲笑。

在《情人》一書中,有些男人對白人小姑娘和中國情人這兩個人物感到難以接受。他們說,翻看翻看,要麼索性閉上眼睛不看。他們是閉著眼睛閱讀的。對他們來說,《情人》是寫一個古怪的家庭,以及散步呀,輪渡呀,所謂Saigon by night(夜西貢),殖民地烏七八糟的小酒館之類。他們竟看不到那個白人小姑娘的中國情人。對於多數人來說,情況不同,《情人》中那兩個人物卻使他們內心充滿了自古即有的,來自人內心深處的那種無從意料的欲念,即亂倫、強奸的欲念。對我來說,那個到城里上學去的小姑娘,走在有電車道的寬大馬路上,走在市場上,走在凈是面目黧黑的人群的人行道上,其目標就是要走向那個男人,她有責任委身於情人,她所有的那種自由,我已經沒有了,我已經失去那種自由了。

手出現在身體上的情形,我還記得,甕中傾出水的那種清新,我也記得。天氣炎熱,那種炎熱現在已經不可想象了。我現在就是那個讓人洗浴的人,我的身體他不去擦乾全身水淋淋地就把我放在露營地的床上——木板光滑像是絲綢,涼涼的——他打開風扇。他的一種力、一種溫情使我昏迷綿軟,把我吞沒了。

皮膚。弟弟的皮膚。也相似。手,也是一樣的。

我認為一般說男人對待女人的行為是一種粗魯行為,而且專橫。但是這樣行為並不證實男人粗魯或者專橫,它只證明男人在與異性交合是這樣。因為這種交合,他感到不適。他扮演一個他討厭的角色。在異性交合中男人期待有那樣一個時刻,就這麼說吧,他所要求的一個時刻。但是他自己也並不清楚,許多男人在與異性交合中獨自一人在等待,躲在他們那個角落里,與他們的女人沒有共同的語言,不論是在沙龍,在海灘,或者是在街上,誰也不知道,這種情況在世界各地可以以億萬計。和女人之間談私房話完全一樣,男人只能和男人,另一些男人,談體己之事,他們談話談的就是性。而談性也就是處在性欲之中。即當然不同於談體育競賽,或者談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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