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看美人”,是為了那種情調。這是我從前的想法。那時不明白,為什麽年紀大的女人,都不喜歡面對陽光,老是找背光的地方坐。那時坐在草地上,陽光直射同學的臉孔,皮膚被照得透明,光澤從裏面泛出來,人就像是花瓣砌成的一樣,有些輕輕地出了些油出了些汗,更像日光下的銅像,堅實而有光華,陽光把青春燃得更亮。

忘了何時,在陽光下跟個中年女人打了個照面,脂粉驟覺像漿糊似地浮在面上,像個粘不牢的面具,皺紋在嘴邊眼角形成峽谷,似乎每條皺紋都要割進肉裏去,便吃了一驚,也馬上明白為什麽中年女人不肯面對驕陽。

再度留心燈下的成熟女士,卻又嫵媚動人,原來是燈下看人美,而不是什麽情調。柔和暗淡的燈光,能令脂粉發揮作用,借來的光澤與紅暈並不像是借來,倒像她們天然所有。猛烈的陽光無情得多,把脂粉與皮膚分家,像X光一樣,把人照出原形。

青春女兒不用化妝,那是卻嫌脂粉汙顏色的歲月。二十八九至三十一二歲,女人是盛放的花,若要濃妝,那時最適合,彈性還強的皮膚上,盛載了人生色彩,艷光四射,令人目為之眩。之后,女人便要淡妝了,在鬆弛乾燥的皮膚上,不能再企圖奪艷,而是要用種種不經意的掩眼法,補償歲月所奪去的神采。要是妝化得濃,五官便像是用七色面團堆上去似的,而不是天然長出來的。

女人吃虧的地方是不耐老,男人倒是耐老的。女人臉上長了皺紋,沒有人會說好看,男人臉上長了皺紋,卻大占便宜,連本來沒有性格的臉孔也變得有性格了。皮光肉滑的小子,只能說是健康,卻不能說是有魅力,男人臉上略帶風霜,有如帶著一個秘密,背后的故事幾乎有點淒美浪漫了。女人臉上帶著風霜,給人的感覺卻是萬劫不復,嬌怯不容再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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