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蔥指敲著鍵盤，在寧靜的夜裡，
敲打的聲音格外響亮。看著電腦上
那一串串給「心薇老師」的信件，
沈心薇的嘴邊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
好看的弧度。
　
她是個作家。同時，她也是個啞巴─
一個永遠無法開口說話的啞巴。
由於無法開口說話，
她更能體會人情冷暖。

有些人在知道她是啞巴後，
那種嫌惡的目光總是毫不留情的
一再刺傷她的心。她不願向
喜愛自己文章的讀者坦承
自己無法說話的事實，
所以她至今從未舉辦過簽書會。

（Feature Photo: dream catcher by Lau Yew Hung，www.pinterest.com/pin/550213279446655908/）
　
雖然她總是要讀者往樂觀的方面
去想，培養自己的自信，
但她自己卻從來無法做到。
老實說，沈心薇認為自己
根本沒有資格當作家。
　
她慢慢的將捲軸往下拉。
一封信吸引了她的目光。
　
敬愛的心薇老師：
看過了妳的書後，
我有股想和妳見面的衝動。
不瞞妳說，
最近我剛和女朋友分手，
心情糟糕透了，
我甚至想消失在這世界上。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了妳的書。

書裡的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
印在我心裡。
　
為了感謝妳帶給我新的希望，
我想約妳見個面。明早九點，
在布拉格廣場前見面。
　
──不見不散。

沈心薇原本平靜的心
頓時起了漣漪。有讀者想見她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假使她今天不是個啞巴，
她一定會很樂意答應這讀者
的邀約……不過她是個啞巴的
事實讓她猶豫不決。若是赴約，
這名讀者就會知道她是啞巴的
事實；若是不赴約，
這名讀者等不到人，
說不定會很失望。

在要與不要之間搖擺不定的她
終於下了個決定。──
她願意赴約，讓這名讀者
成為唯一一個知道她秘密的人。
　
但若是那讀者嫌棄她呢？
若是這讀者跑去和別人說
作家沈心薇其實是個啞巴，
那她又該怎麼辦？
一個又一個的煩惱困擾著她。
　
沈心薇索性無力的關掉電腦，
放棄思考，讓自己的心情
好好沉澱，等待明天的到來……

＊＊＊

早上九點整，
沈心薇站在布拉格廣場前，
不時的左右張望。真糟糕，
她壓根兒不曉得這名讀者
是男是女呵！驀地，
一隻手搭上她瘦弱的肩膀。

她回頭一看，映入眼簾的
是個帶著笑容的男孩。
男孩很高，皮膚黝黑，
看得出來是長期運動下的結果，
一頭毫無燙、染的黑髮
在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十分耀眼。

炯炯有神的瞳眸也帶著笑意，
嘴上掛著的笑容
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是個標準的陽光型男孩。
正當沈心薇還在細細觀察男孩時，
男孩開口了。一點也不意外的，
他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
十分悅耳。
　
「請問妳是心薇老師嗎？」
沈心薇點點頭，
給了他一個友善的笑容。
「沒想到老師除了文筆好，人也很美。」

男孩爽朗的笑聲
讓沈心薇沉重的心情也跟著
好轉起來，「初次見面，
我叫方灝翎。」她點點頭，
表示自己知道了。「嗯……
老師似乎很少開口喔？」
方灝翎頓了頓。心頭一震，
這句話嚇得她連呼吸都差點
忘記了。她不是很少開口，
而是不能開口呀！
她拉拉方灝翎的衣角，
指了指某間咖啡廳，
臉上帶著焦急的表情。

方灝翎一楞，
隨即了解沈心薇的意思。
他厚實的大掌
包住她柔嫩的小手，
牽著她一起走進了咖啡廳。
僅僅只是一小段路程，
沈心薇的臉卻紅得
像熟透的紅蘋果。
　
「老師，今天我約妳出來，
最主要的就是想感謝妳的
那些話給了我新的體認，讓我
從失戀的傷痛中站起來……」
沈心薇焦躁不安的聽著。
　
該說嗎？
這男孩看起來像是個好人，
應該不會用那種可怕的眼神
傷害她、不會到處宣揚
她是個啞巴吧？
　
不過人不可貌相，看起來再好
的人都有可能是最壞的人……
唉！她的頭又開始痛了。
似乎是注意到沈心薇的
心不在焉，方灝翎停止發表
長篇大論，繼而關心的問道：
「老師，妳怎麼啦？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沈心薇搖搖頭，露出一抹苦笑。
還是說吧──心裡有個聲音
告訴自己，方灝翎不是壞人，
是個值得相信的大好人。
她慌張的從手提包內拿出
一本記事本和原子筆，
撕下其中一張，
提起筆寫下了一句話。
對不起，我是個啞巴……
無法開口說話……

看到這句話時，
方灝翎不掩驚訝，瞪大了雙眼，
不可思議的打量著
始終垂低著頭的沈心薇。
低著螓首的沈心薇咬著下唇，
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半晌後，只聽見方灝翎的
嘆息聲和她心裡那低聲的吶喊。
原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

「我感到很抱歉，」方灝翎
突然吐出了一句讓她震驚不已
的話語，　「我不知道老師
無法開口，還口無遮攔的
沒顧慮到妳的心情。

「幸好老師不是嫌我太無聊
而不開口說話，老實說剛剛
看妳不說話，我還以為妳根本
不想理我呢！太好了。」

沈心薇抬起頭，
這次換她錯愕的瞅著他瞧。
她沒想到方灝翎在乎的竟然
不是她無法開口說話，
而是在乎她是否認為
他說的話很無趣？
　
她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煩惱
是多餘的。
在方灝翎知道她是啞巴後，
他的眼神依舊清澈如水，
毫無其他複雜的情緒，
更別提「嫌惡」了。

也許……答應這場邀約，
是個正確的抉擇。
「老師，妳有沒有特別想看的
電影呢？」方灝翎展露出笑靨。

沈心薇偏頭想了想，洋洋灑灑
的在紙上寫下了一部電影的名稱。
哈利波特。她平時極少出門，
朋友更是五根手指頭就可以
數出來，很少會有人邀她出外，
所以在家看書和寫作成
為了她最大的娛樂。

哈利波特是她最喜愛的一套書，
在得知第四集即將上映後，
她天天期待著，
卻因為沒時間去電影院而作罷。

「原來老師的想法跟我一樣，」
他的笑容不減反增，
「雖然我沒有看過那套書，
之前也沒什麼興趣欣賞，
不過在廣告強力的推薦這部電影
後，反倒勾起了我的興趣。」

沈心薇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
的微笑。她再度提起筆，
用她娟秀的字跡在紙上
留下了新的話語。不要叫我
老師了，叫我心薇或是小薇吧！
哈利波特是套值得推薦的好書，
等會兒看了電影，我保證你一定
會深深的愛上它。

「那……小薇，我們出發吧！」
她任由方灝翎牽起她的手，
也任由甜蜜在她心裡頭滋生……

＊＊＊

聖誕節即將來臨。沈心薇
跟方灝翎認識也快一個月了，
兩人已經變成無所不談的好友。
大多都是方灝翎訴說煩惱，
沈心薇專注傾聽，
並適時的在紙上寫下建議。
她都會將那些紙條留下來，
在獨自一人時拿出來回味，
想著方灝翎訴說這件事時
的表情、聲音……
　
她知道，她已經無法克制的
喜歡上這個男孩了。
正當她還在神遊太虛時，
手機乍然響起。
是方灝翎傳來的簡訊。

小薇，我似乎喜歡上一個女孩。
我跟那個女孩很要好。
每見到她一次，
我就更加為她傾心……
我好想知道她對我是不是
也有同樣的心情。唉！煩惱、
煩惱。聖誕節那天妳有約了嗎？
如果沒有，
要不要跟我一起度過呢？
順便給妳一個許願的機會……
　
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
我一定會幫妳做到。聖誕節之前
或當天可要告訴我妳的願望喔！
By 煩惱中的小翎子。

看完這封簡短的訊息，
她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
他說他有喜歡的女孩了！
照這個樣子看來，這個女孩應該
是個很健談的女孩吧？

才能讓他如此的掛心……
呵呵，不像她連一句話都說不
出口，只能藉著紙筆跟他對談。
久而久之，他一定會覺得厭煩的。
她想許的願望，即便是方灝翎，
也無法幫她實現了。嗨，小翎子！
知道你有喜歡的女生，
我真是太替你高興了。
有空就拿她的照片來給我看看吧！
我想她應該是個大美人吧？
　
聖誕節那天我沒有約喔！
下午六點一起在布拉格廣場見面
如何？到時候我會告訴你
我的願望的。雖然我知道這願望
你是無法幫我實現的……

By 期待聖誕節到來的薇。

沈心薇淚眼婆娑的寫下違心之論，
無力的按下發送鍵。
如果她的願望是要他愛她一輩子，
他會答應嗎？不可能的……
有誰會愛一個無法開口說話，
只能靠紙筆表達思緒的女人
一輩子呢？這願望，
肯定是無法實現了。就當這是
一個啞巴女人永遠的夢想吧！
她是沒有資格追求這等幸福的……

儘管她為愛心痛得不比別人少，
但得到的永遠比那些能哭、能笑、
能說話的女孩少。這個世界，
真的好不公平、好不公平──
這晚，她帶著許久不見的哀傷

進入夢鄉。夢裡頭，她聽見自己
甜美的笑聲，跟方灝翎溫柔的微笑..

＊＊＊

聖誕節很快的來臨，
最近她天天以淚洗面，
美麗的雙眸紅腫得厲害，讓她
必須帶著墨鏡在天黑之際赴約。
「小薇，怎麼帶著墨鏡呀？

天色都這麼暗了，
小心撞到電線桿呀！」
方灝翎拍了拍她的頭，
爽朗的笑聲依舊。她苦笑著搖頭。
總不能寫她是因為他有喜歡的人

才哭得必須戴墨鏡的吧？
「妳準備好寫下妳的願望了嗎？」
他貼心的從口袋掏出一張紙
和一隻筆遞給她。
那隻筆是她慣用的品牌。

「呵呵呵，
聖誕老公公要出任務囉！」
接過紙筆，墨鏡下的雙眼哀怨的
瞅著他的笑臉瞧。這傢伙如果
知道她的願望後還笑得出來嗎？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快速的寫下自己的願望後，
將紙張折起來，連同筆一起
推還到他手上後，轉身就跑。
方灝翎連出聲叫喚都來不及，
只能傻楞楞的看著沈心薇莫名
的舉動。他打開那張
寫有她願望的紙。心，被上面
的字句狠狠的撞擊了一下。

我的願望是──
希望方灝翎能愛我一輩子……但，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是個啞巴，沒有權利去追求
一個像你這樣開朗的男孩，
更不想因為我許的這個願望
讓你的笑容不再。答應我，
要保持妳的笑容，好嗎？

方灝翎著急的竄進人群中搜尋
那個嬌小的身影，卻徒勞無功。
該死！那個女人到底知不知道
他喜歡的人就是她？他根本
不介意她能不能開口說話，
只要她靜靜的聽他說話就足夠
了呀！失去她，
他又怎麼會笑得出來？

就在他已經滿頭大汗的同時，
他終於見到了瑟縮
在長椅上的人兒，
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

他繞到她身後，
出奇不意的擁住她。
他感覺到沈心薇僵直了身子。

「妳這個呆子！」方灝翎幾乎
克制不住自己的破口大罵，
「妳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心情？
妳知不知道在人多的地方
很容易不見？」

沈心薇轉過頭，看見他氣急敗壞
的模樣，忍不住再度紅了眼眶。
她極盡自己所能的想發出聲音，
就像那些偶像劇中的啞巴女主角，
突然會說話了一樣。她好想、
好想跟他說上一句話──
用她自己的聲音，
而不是那愚蠢的紙筆。
可惜偶像劇終究不會發生在現實，
她根本無法說一句話。

淚水緩緩的滑落，
豆大的淚水滴到方灝翎手上。
「別哭……」他摘下她的墨鏡，
撫去她臉頰上的淚。
「妳不用說話也沒關係，
只要靜靜的待在我身邊一輩子。

「聖誕老人已經答應了妳的願望，
現在該換妳給我承諾了吧？
如果妳願意陪在我身邊一輩子，
就給我一個吻。」

方灝翎溫柔的睇著錯愕不已的她。
沈心薇勾起一抹微笑，
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個淡淡的吻。
霎時，漂亮的煙火綻放於空中，
像是在見證兩人的愛一般。
　
雖然她還是無法像小說或偶像劇中
的女主角一樣開口說話，
但她還是得到了遲來的幸福。
聖誕老人在這一天實現了她的心願，
讓她找到了值得共度一生的人。
　
啞巴女孩不再自卑，因為她知道
自己有著最堅強的幸福為後盾。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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