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尼 (SEAMUS HEANEY)詩選·警察來訪

警察來訪


他的摩托車立在窗下,
一圈橡皮像帽鬥
圍住了前面的擋泥板,
兩只粗大的手把

在陽光裏發著熱氣,摩托的
拉桿閃閃有光,但已關住了,
腳蹬子的鏈條空懸著,
剛卸下法律的皮靴。

他的警帽倒放在地板上,
靠著他坐的椅子,
帽子壓過的一道溝
出現在他那微有汗水的頭發上。

他解開皮帶,卸下
那本沈重的帳簿,我父親
在算我家的田產收入,
用畝、碼、英尺做單位。

算學和恐懼。
我坐著註視他那發亮的手槍皮套,
蓋子緊扣著,有繩子
連結著槍托。

“有什麼別的作物?
有沒有甜菜、豌豆之類?”
“沒有。”可不是明明有一壟
蘿卜,在那邊沒種上

土豆的地裏?我料到會有
小作弊,默默坐著想
軍營裏的黑牢的樣子。
他站起來,整了整

他皮帶上的警棍鉤子,
蓋上了那本大帳簿,
用雙手戴好了警帽,
一邊說再見,一邊瞧著我。

窗外閃過一個影子。
他把後底架的鐵條
壓上帳簿。他的皮靴踢了一下,
摩托車就嘟克、嘟克地響起來。

(王佐良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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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掘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間
一支粗壯的筆躺著,舒適自在像一支槍。

我的窗下,一個清晰而粗厲的響聲
鐵鏟切進了礫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間他正使勁的臀部
彎下去,伸上來,二十年來
穿過白薯壟有節奏地俯仰著,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鐵鏟上,長柄
貼著膝頭的內側有力地撬動,
他把表面一層厚土連根掀起,
把鐵鏟發亮的一邊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們撿在手中,
愛它們又涼又硬的味兒。

說真的,這老頭子使鐵鏟的巧勁
就像他那老頭子一樣。

我爺爺的土納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誰個都多。
有一次我給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紙團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馬上又幹
開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開,把土.
撩過肩,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氣,潮濕泥炭地的
咯吱聲、咕咕聲,鐵鏟切進活薯根的短促聲響
在我頭腦中回蕩。
但我可沒有鐵鏟像他們那樣去幹。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間
那支粗壯的筆躺著。
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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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耍的方式


陽光直穿過玻璃窗,在每張書桌上
尋找牛奶杯蓋子、麥管和幹面包屑
音樂大踏步走來,向陽光挑戰,
粉筆灰把回憶和欲望摻合在一起。

我的教案說:教師將放送
貝多芬的第五協奏曲,
學生們可以在作文中自由表達
他們自己。有人間:“我們能胡謅一氣嗎?”

我把唱片一放,頓時
巨大的音響使他們肅靜;
越來越高昂,越堅定,每個權威的音響
把課堂鼓得像輪胎一般緊,
在每雙瞪圓了的眼晴背後
發揮它獨具的魁力。一時間
他們把我忘了。筆桿忙碌著,
嘴裏模擬著闖進懷來的自由的
字眼。一片充滿甜蜜的靜穆
在恍惚若失的臉上綻開,我看到了
新面目。這時樂聲繃緊如陷阱,
他們失足了,不知不覺地落入自我之中。

(袁可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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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休假


整個上午我坐在學校校醫室裏,
數著宣告下課的一下下鐘聲。
兩點鐘,我的鄰居用車送我回家。

在門廊裏.我遇見父親在哭泣——
平常遇到喪事,他總能從容對付——
大個子伊文斯說這是個嚴重打擊。

我進屋時嬰兒咕咕叫著,笑著
擺動搖籃,我感到窘迫
當老年人站起來和我握手,

告訴我他們“為我受苦而難過”,
有人低聲對陌生人說,我是老大,
在學校做事,我母親握著我的手

邊咳嗽邊發出無淚的氣憤的嘆息。
十點鐘,救護車到了,運來
護士們止了血、包紮好了的屍體。

第二天早晨我走進屋去,雪花蓮
和蠟燭使床榻得到慰藉。六周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今,臉蒼白,

他左太陽穴上有紫色的血塊,
他躺在四尺長的木箱裏就像躺在兒童床裏,
並無血淋淋的傷痕,汽車的保險桿利索地把他擊
倒了。

一只四尺長的木箱,每年一尺長。

(袁可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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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的詩泉
(為米凱爾·朗萊而作)


童年時,他們沒能把我從井邊,
從掛著水桶和揚水器的老水泵趕開。
我愛那漆黑的井口,被框住了的天,
那水草、真菌、濕青苔的氣味。

爛了的木板蓋住制磚墻裏那口井,
我玩味過水桶順繩子直墜時
發出的響亮的撲通聲。
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幹石溝下的那口淺井,
繁殖得就像一個養魚缸;
從柔軟的覆蓋物抽出長根,
閃過井底是一張白臉龐。

有些井發出回聲,用純潔的新樂音
應對你的呼聲。有一口頗嚇人;
從蕨叢和高大的毛地黃間跳出身,
一只老鼠啪一聲掠過我的面影。

去撥弄汙泥,去窺測根子,
去凝視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雙大眼睛,
都有傷成年人的自尊。我寫詩
是為了認識自己,使黑暗發出回音。

(袁可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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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水


她每天來打水,每一個早晨,
搖搖晃晃走來,像一只老蝙蝠。
水泵的百日咳,水桶的聲音,
捅快滿時響聲逐漸減弱,
宣告她在那兒。她那灰罩裙,
有麻點的白搪瓷吊桶,她那嗓門
吱吱嘎嘎地響就像水泵的柄。
想起那些夜晚,滿月飄過山墻,
月光倒穿過窗戶映落於
擺在桌上的水杯。又一次
我低下頭伸嘴去喝水,
忠實於杯上鐫刻的忠告,
嘴唇上掠過;“毋忘賜予者”。

(袁可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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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

獻給瑪麗·希內


陽光照耀,空蕩蕩的
院子裏戴盔甲的水泵
它的鐵在熱乎起來,
斜掛著的水捅裏

水變得稠而甜了。
太陽懸在天空
就像一個大盤子
倚著長長的

午後之墻涼著。
這時,她的雙手
在烤盤上忙亂。
通紅的爐子

向她發出熱氣浪,
她穿著沾滿
面粉的廚裙
站在窗邊。

有時她用鵝毛撣子
撣掉板子上的餅屑,
有時坐下,膝頭寬寬,
指甲沾滿白粉,

脛部粉斑斑的。
這裏又有了空間,
隨著兩口鐘的滴答聲,
烤餅又漲起來。

這裏有著愛
就像白鐵匠的杓子
越過它的光亮
沈入食物箱中。

(袁可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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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隨者


我爹在耕地,把馬匹驅趕,
鼓圓了肩膀,像一張滿帆
撐掛在車轅和土壟之間,
馬匹使勁拉,他嘴裏呃呃喊。

是行家。他把擋泥板裝好,
把尖尖的鋼刃固定,它琤亮,
草皮翻過去不會碎掉。
到壟頭,韁繩啪的一聲響,

汗淋淋的馬匹轉過身來
回到地裏,他一只眼睛
瞇成一條縫,向土地斜窺,
估出土壟間行距,確又準。

在他釘靴後,我跌跌撞撞,
有時跌倒於光滑的草皮,
有時他讓我騎在他背上,
隨他的腳步忽上來,忽下去。

我極想長大成人去耕地.
閉上一只眼,使雙臂吃勁。
我能做的卻只是在田裏
隨著他寬闊的影子行進。

我是個廢物,總是絆倒,
跌交,哇啦哇啦叫,但現在
卻是爹在我後面跌交,
跟著我,硬是不肯走開。

(袁可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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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花楸樹像撅著嘴的女孩。
在小路和大道之間,
一些赤楊遠遠地站在
濕漉漉的燈心草叢中。

土語像泥濘中綻開的花朵,
完美的音調不雕的蠟菊,
此刻,鳥在這一切的音樂中,
近乎地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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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網


任何明凈的東西使我們驚訝得目眩,
你的靜默的遠航和明亮的捕撈。
海豚放開了,去捉一閃而過的魚……
說得太少,後來又太多。
詩人們青春死去,但韻律護住了他們的軀體;
原型的嗓子唱得走了調;
老演員念不出朋友們的作品,
只大聲念著他自己,
天才低哼著,直到禮堂死寂。
這一行必須終結。
然而我的心高揚,我知道我歡快地過了一生,
把一張上了焦油的魚網織了又拆。
等魚吃完了,網就會掛在墻上,
象塊字跡模糊的銅牌,釘在無未來的未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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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的果實

這就是那女孩的頭,像掘出的葫蘆。
橢圓臉,李子肌膚,李子核似的牙齒。
他們解繃帶似的弄掉她頭發上的濕蕨
然後細覽盤卷的頭發,
放出她皮革似的美貌上的空氣。
油脂之頭,易腐之寶:
她破碎的鼻子黑暗如泥炭塊,
她的眼窩空如舊礦場的坑。
迪奧多魯斯。西庫盧斯承認
他對諸如此類已逐漸處之泰然:
被謀殺的、被遺忘的、無名的、可怕的
被斬首的女孩。逼視斧頭
和美化,逼視
已開始有點像敬畏的東西。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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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燈

隆冬的山楂樹不當令地燃燒著,
蟹爪刺,給小個子用的小燈盞,
不想再要他們別的什麼,只要他們保持
不讓那自尊的燈芯熄滅就行了,
免得亮光招致他們失明。

但是有時候當你的呼吸羽毛般輕歙在寒霜中,
它會變成第歐根尼遊蕩的形狀,
手上提著他的燈籠,尋找一個正人君子;
於是你最後從山楂樹背後細看
他把燈籠提到它那齊眼高的枝椏上,
而你卻退縮了,當你面對它那黏合的心和核,
它那紮血的刺你希望可以考驗並證明你清白,
它那被啄食的成熟審視你,然後移開。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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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匠鋪


我只認得一道進入黑暗之門。
外面,舊軸和鐵箍正在銹蝕;
裏面,鍛砧短音的鏗鏘聲,
不可預料的扇形火花
或新蹄鐵在水中變硬時的噝噝聲。

鍛砧一定是在中央某處,
呈獨角獸狀,一端是四方形的,
固定在那裏:一個祭壇,
在那裏他把自己消耗在形狀的音樂中。
有時候,圍著皮革巾,鼻子裏滿是茸毛,
他斜身靠到窗框外,想起雙蹄
在風馳電掣的來往車輛中碰擊;
然後咕噥著走進去,輕一下重一下
要打出真鐵,要鍛出吼叫聲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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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路兒童


當我們爬上路塹的斜坡
我們的眼睛便與電報桿上的白磁杯
和噝噝發響的電線齊平。

像可愛的悠閑之手它們向東向西蜿蜒
好幾英裏直到我們看不見,懸垂
在它們被燕子壓著的負荷之下。

我們很小並且自忖我們不知道
那些值得知道的事。我們料想文字在電線上行走
藏在那一小袋一小袋閃閃發亮的雨滴裏,

每一袋都種子般裝滿了
天上的光,生輝的句子,而我們
相比之下是如此地無窮小

簡直可以一下字穿過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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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門閂撥開,一窩鋒利的光
剖開了庭院。從那扇矮門外
他們弓身進入如蜜的走廊,
然後直接穿過那道黑暗之墻。

水坑、鵝卵石、窗框和門階
穩穩置於一堵光亮中。
直到她再次超越她的影子跨步進來
並取消她背後的一切事物。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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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


當我回答說我來自"遠方"
關卡那個警察厲聲說:"哪個遠方?"
他還沒完全聽清楚我說些什麼就以為
那是這個國家北部某地的名字。
而現在它——既是我居住過又是我
離開了的地方——仍然有很長距離要走
像花了很多光年從遠方而來
又要花很多光年才抵達的星光。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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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紀念理查德。埃爾曼


1
徹夜的抽打泛濫於陽台上的
木板。我一無所思地陷入
它漫長的勞累裏,然後意識到
滴水的檐槽和光,並對自己說些
有關死者的無足輕重的套話
例如“人們會想念他”和“你要忍耐住”

2
那有可能是佩雷德爾基諾雜草叢生的
潮濕花園:從殘冬的
陰沈裏望出去的幻境
被柑橘和伏特加的清澄照亮,
在那裏寬厚而又嚴厲的帕斯捷爾納克
毫不猶豫地向自己作交待。

“我有欠下一大筆債的感覺,”
他說(據記載),“這麼多年來
只寫些抒情詩和搞翻譯。
我感到有某種職責……時間在消逝
盡管它有很多過失,卻比早年
更有價值……更豐富,更仁慈。”

也有可能是雅典街的融雪
和水坑,在那裏威廉。阿爾弗雷德站在
潮濕的門階前,想起了那位在六十歲時
逝去的朋友。“寫了《夏潮》之後 ——註:指羅伯特。羅厄爾
將會有一次深化,你知道,某種
更充實的東西……哎好啦,再說一聲晚安。”

3
檐槽是一片水的劉海而夏天的
傾盆大雨持續鞭打:你浸泡在運氣裏,
我聽到他們說,浸泡、浸泡、浸泡在運氣裏。
還聽到那洪水,它從下面上漲
叫價和預示吉兆如一件傑作
或像起了一個溢出自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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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島


當你再也無話可說,那就駕車
在半島上兜它一天。
天空高如跑道上的,
地上沒有標志所以你不會抵達
而只是經過,盡管總是在繞著初見的陸地轉。
在黃昏時分,地平線喝盡了大海和山岳,
犁過的田野吞下了刷白的三角墻
而你再次在黑暗中。於是回想

上釉的前灘和倒影的原木,
把浪花撕成碎片的巖石,
用它們自己的腳踩高蹺的細腳鳥,
安然把它們自己駛進濃霧裏的島嶼

然後駕車回家,仍然無話可說
除了現在你將用這辦法解開所有風景的
密碼:事物自己呈現的形狀都是那麼光潔,
水和地面都去到了它們的盡頭。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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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當我在水泵邊幹活,夾著
細雨的強風正在磨損
我正在泵水的水繩。
每次活塞囫圇一口它就自己松開
像空氣的胞衣。

我已厭倦於餵養家畜
每天黃昏我都要用這個把手
勞作半個小時,那些母牛
對著牛棚裏的槽狂飲。
我還沒有註滿
它們又把水喝低了。

它們又跟到他安在籬笆上那個
預先制好的門邊:一個叮當響的床頭板
用金屬絲系著架在柱子之間。它就快朽爛了。
它再也不為任何歡樂而響了。。

我已經厭倦內心帶著這個活塞
四處閑逛。老天,他玩起來就像一只
系著繩子亂蹦亂跳的牛犢。
躺著或站著都不能解決這些惡作劇,
我阱裏這囫圇。

啊既然我也是自己的一個門
那就讓這樣的風磨損我的水吧
就像把我的裙裹在我的大腿上,
把空氣填進我喉嚨。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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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日


我很害怕。
聲音在白天裏停止了
而那些形象盤繞又
盤繞。為甚麼老是那些眼淚,

他臉上那蠻荒的悲傷
在那輛的士外面?哀悼的
氣息從我們那些揮手
告別的朋友身上升起來。

你在高高的蛋糕背後歌唱
像一個被拋棄的新娘,
她追問、狂亂,
然後舉行儀式。

我走進男廁
懷著一顆刺穿的心
和一個愛情傳奇故事。讓我
伏在你的胸脯上一直睡到機場。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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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夏天


當提防群眾的警察
向法斯路開火,我只不過是在
馬德裏遭強暴的太陽淩辱。
每個下午,在公寓那焙盤似的
酷熱中,當我汗流浹背一路
讀著喬伊斯的傳記,海鮮市場的腥味
撲鼻而來猶如亞麻坑的惡臭。
感覺就像呆在黑暗角落的兒童,
靠在敞開的窗邊的披黑巾老婦,
西班牙運河流出的空氣。
我們在星光下的平原上一路談話回家,
民防警察那專利的皮革
閃爍如亞麻汙染的水中的魚肚。

“回去吧,”一個說,“嘗試去接觸人民。”
另一個從山中招來洛爾迦的亡魂。
我們苦坐著聽電視上的死亡人數
和鬥牛報道,名人們
從真人真事仍在發生的地方到來。

我退到普拉達美術館的陰涼裏。
戈雅《五月三日的槍殺》
占去一堵墻——那些揚起的手臂
和反叛者的痙攣,戴頭盔
和背背包的軍隊,槍支
齊射的有效斜度。在隔壁
他的夢魘,嫁接到宮墻——
黑暗的氣旋,集結,潰散;農神
用他自己孩子的血來裝飾,
巨大的混沌把他野獸的屁股
轉向世界。還有,那決鬥,
兩個狂暴武士為了榮譽而用棒
把對方打死,陷在沼澤裏,下沈。
他用拳頭和肘作畫,揮舞
他心中的染色披風,一如歷史要求的。

(黃燦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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