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女孩

夜裏9點左右，Sandy約我出去和她的朋友一起逛逛，說我可以喝酒，她送我回家。Sandy是ABC（在美國長大，不會講中文的華裔。），一個帶著女兒的單親媽媽。我們先後搬進房東Ley的家，一起生活了三個多月。Sandy搬到Ley家是因為她男友——女兒Julia的爸爸，有家庭暴力傾向。一次在她男友打她之後，她報警把他送進了監獄。Ley告訴我，Julia的爸爸是幫派裏的人，之前因為販賣毒品蹲過監獄。還在一起住的時候，Ley和老公有點嫌棄Sandy。Sandy的父母是臺灣原住民，但是她的兄弟姐妹都在美國出生長大。Sandy的一個弟弟和一個姐姐都吸大麻成癮，她自己高中畢業就工作了，沒結婚就和一個老墨毒販生了個孩子。所以，Ley有時會半開玩笑地說：“瞧瞧，一家人都是搞這個的。”San的混血女兒Julia長得很漂亮，但是性情有時候有點暴戾，不時會欺負家裏的貓咪。這點讓Ley的老公很不滿，直說這都因為那個墨西哥的基因。

Sandy並沒Ley描述的那麽“不正經”，相反，她溫柔的臉龐還很招人喜歡。一個敢和毒販談戀愛生孩子，再把男朋友送進監獄的女孩肯定有她野性的一面，至少敢愛敢恨。Sandy熱情坦率。她因為違反交規被要求去社區做義務勞動，每周都會帶回來幾大袋食物和我們分享。當我在墨西哥和一群陌生人旅行的時候，Sandy每天都會和我短信聯系確保我的安全。下班後，我們會分享廚藝，Julia會睜大她那可憐巴巴的大眼睛討要我碗裏的食物，我們也討論各種電視劇和各種女生話題。Sandy的姐姐原來開了一家租碟店，於是她每周都從姐姐那邊拿幾十張碟回來，然後很熱情地給我推薦她覺得好的片子。盛情難卻，我一般都收下然後放幾天再給她還過去。Sandy還主動向她的前雇主和現在的雇主推薦我，幫我找工作，讓我有了後來去推銷Kirby的難得經歷。當我還在猶豫打哪份工掙得比較多的時候，我向Sandy求助。她對我說了一句話：“Tammy,我們是兩種人。如果我是你，我就馬上打工，攢一兩個月的錢，然後就上路去。”真的，那時候，是她的話幫我下定了決心。

電話那頭Sandy的語氣很歡快，看來心情很好，時不時還有某個男生在高聲講話。我知道她的朋友圈有點復雜，於是和她約定不喝酒並且11點前一定送我回家。她爽快地答應，我也不曉得為何她一定要開車接我出去玩。昏暗的街道上，我一個人踱著步。一輛Corolla開了過來，車還沒停，就聽到Julia呼喚我：“Tammy，Tammy!”開車的是Sandy，副駕駛坐著一個男生，他打開車窗朝我微笑，臉部看不太清。Sandy招呼我上車，只是簡單介紹說，那是她朋友。從車後座下來一個體積很大的男生Allen，西裔，戴扁平鴨舌帽，穿超大號T恤短褲。雖然裝扮比較像混混，但他憨憨地向我問好，甚至握手的時候還有點靦腆。看得出，Sandy和她身邊的男生很親密，聊的也全然是我聽不懂的話題。“所以你就是Sandy常常提到的Tammy？”他轉過身很友好地看著我問。“我愛媽媽，我愛爸爸，我愛Tammy。”小Julia感冒了還這麽討喜。我吸了一口氣，他是Sandy的男朋友？難道不是應該還在蹲監獄嗎？“是我。”我笑著回應他，以為黑夜會掩飾我的驚訝和疑惑。

因為我不喝酒，為了方便聊天我們走進附近的一家餐館。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去提太敏感的話題，只是隨便聊家常。Sandy驕傲地告訴他們我將要去獨自環美旅行。兩個男生都很驚訝地看著我，問了我很多旅行方面的問題，狂贊我勇敢。除此之外，我也有好多疑問，對Sandy男朋友滿身文身的好奇，對他怎麽出獄的好奇，對他們倆現在關系的好奇，但是我都忍住了，只是默默看著坐在我對面的這一對。Sandy笑的次數比平時多，是那種甜蜜的女生的笑。她男朋友的目光輕輕地落在我和Allen身上一會兒，又總是回到他身邊的Sandy臉上。我記不清那晚他說了多少次，“寶貝，你真漂亮”。然後就是深情一吻，全然不管我和Allen。Sandy只是不停地笑，臉上只有歡喜。此刻，這一家人在餐廳橘黃的光下顯得很溫暖，雖然這種溫暖似乎很輕薄。我只是不懂，一個女人吃自己的男友拳頭會是什麽滋味？把男友送進監獄的那種恨有多深？帶著這樣的男友和為他生的骨肉來和自己的朋友見面是什麽想法？Sandy在想什麽？她要的是什麽？Sandy絕對不會帶著他給她兄弟姐妹看，因為家人都極力反對Sandy和他在一起，並威脅要和Sandy斷絕關系。所以，他們是偷偷見面的？

我望著望著，忽然想通了。其實，我只要好好地坐在對面，老實地當個觀眾就好。何必想那麽多？何必為Sandy擔心那麽多？她就是要我為她開心，為她高興，不要多想，僅此而已。服務生幾次來到我們這唯一的一桌禮貌地暗示餐廳將要關門。五個人，四杯水，一盤剩了很多的薯片，最後Sandy付了錢。我們一起走到門口，兩個男生落在後面。Sandy感謝我能出來和她見面。我和她擁抱，也謝過她特意過來看我，其實是特意帶男友給我看。

之後的幾周，我都忙於自己的事情，也很少看見Sandy在facebook上有更新。寫這篇文章的時候，Sandy突然發來求助短信。她告知我她男朋友遇到麻煩，需要有四個人簽名才能把他保釋出來，現在只有她和她男朋友的兩個姐姐願來做擔保，還差一個人，Sandy希望我能給他擔保。我答應了，給她回了短信：Okay，I do this for you and Julia。Sandy說下班後馬上接我過去。但是，由於擔保人必須出示工資支票單據，我恰好這幾天收拾行李時都給扔了，沒辦法作擔保。電話那頭的Sandy有些失望，她的姐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幫助她男朋友的，她另外一個朋友也突然反悔，不想作擔保。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只能安慰她說一定會找得到人的。Sandy則叮囑我路上一定要小心，要每天和她保持聯系，讓她知道我在什麽地方。我直說好好好。

Sandy也許不是最好的榜樣，但她是個堅強的女人，是一個可愛的並且值得愛的人。她為愛承受的那些壓力和眼淚我不會知道，因為她總是給我笑臉。擁有什麽樣的愛情才叫值得？想到Sandy的時候，我就迷惑了。Sandy愛得辛苦也不被人祝福，可是，她從來沒有放棄。我可能還是沒看清Sandy，不知道她有多“壞”，但是她內在的堅韌是那麽閃光，讓我從一開始就被吸引，並對她產生信任。Sandy沒讓我失望，我們都沒讓對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