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又在喊我了,這一次我馬上站了起來。夕陽西下,已經落到桃園背後了。當時我才十二歲,似乎覺得這個故事朦朦朧朧,沒頭沒腦,無根無由。但我聽從了祖父的喊聲,這倒不是因為厭煩山姆·法澤斯的嘮嘮叨叨,而是以孩提的率直本能,對不甚了了的事情一避了之;我們以孩提的天賦對祖父言聽計從,並非出於怕他煩躁或者申斥,而是因為我們都相信他素行俠義,都相信他那逐漸蘇醒的生命是由一幅又一幅壯麗的(也許稍嫌誇張)圖景組成的。

他們都在車上等我了。我一上車,轅馬立即起步,它們也急於回廄了。凱蒂釣到一條小魚,大如馬鈴薯片,卻—直濕到腰部。馬車行駛著,轅馬已經撒腿飛奔了。經過斯托克斯先生的廚房時,我們聞到一股烹調火腿的香味,那香味一直把我們送到莊園大門。我們轉上回家的大路時已近日落,不復嗅到火腿香味。“你和山姆談些什麽啊?”祖父問道。

馬車繼續朝前飛奔,我們籠罩在薄暮時分一片奇異的、有點不祥的陰影之中,我相信我還能夠看見身後山姆·法澤斯坐在木墩上,清晰、滯呆而完整,猶如博物館中看到的一件長期保存在防腐劑中的標本。不錯,是標本。我當時才十二歲,我還必須等待,直到我經歷並且超越黃昏的那片陰影,才能理解這一切。然而,其時山姆·法澤斯必定早已作古了。

“沒什麽,爺爺,”我說,“不過隨便聊聊。”


威廉福克納的諾貝爾獲獎致辭

我覺得這個獎項不是獎給我個人的,而是獎給我的作品——一部在痛苦和汗水中鑄就的有關人類精神的大作,不是為了榮譽,至少不是為了利益而創作,而是創造出一些以前不曾存在的有關人類精神的作品。所以說這個獎項只是在我這存放。要作一份跟諾貝爾獎起源的重要意義和目的相稱的金錢方面的致辭並不難,但是我更願意在這樣喝彩的同事,利用此刻,為已經投身於同樣苦惱和辛勞的文學工作的年輕人導航,他們中肯定有人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站到我今天所站的地方。

我們今天的悲劇就是一個我們長期遭受甚至現如今已經能忍受的肉體上的恐懼。現在不再有關於精神方面的問題,這里只有一個疑問:我何時會被炸毀?因為這樣,今天的年輕作者都忘記了人類內心的沖突,而就這沖突本身就能造就優秀的作品,因為只有它值得寫,值得耗費我們的辛勞和汗水。

它需要重新學習這些。他要告誡自己萬物之源就是恐懼,還要告誡自己永遠忘掉它,也不要留任何的空間給他物,除了心靈深處古老的真理和事實。這個度老而普遍的真理就是——真愛、榮譽、憐憫、自豪、同情和犧牲,缺乏它,任何作品都是短暫而缺少生命力的。除非他這樣做,否則他的作品就是詛咒。他寫出來不是真愛而是性欲,沒有任何人失去價值的戰敗,沒有希望的勝利,最糟糕的是,沒有同情和憐憫。他悲痛著沒有實體的痛苦,也沒留下疤痕,他寫的不是心臟而是腺體。

只有他重新認識這些,他才能寫出身臨其境的世界末日景象。我拒絕接受世界末日論。我們很容易意識到人類是不朽的,因為他能忍受;當世界末日的喪鐘敲響了,並消逝在最後一抹殘陽下潮水退後顯露出來的一塊無用的巖石上,這里仍然會有一個聲音:他微小而無窮盡的聲音,一直持續著,我拒絕接受這一點。我相信人類不僅僅是忍受:他一定會戰勝。他是不朽的,不是因為所有的生物中只有他有無窮盡的聲音,而是因為他有靈魂,有能憐憫、犧牲和忍耐的精神。詩人、作者的職責就是要描繪這些東西。這也是他的殊榮來幫助人類沒,通過振作他的心,喚醒他的勇氣、榮耀、希望、自豪、憐憫、同情和犧牲。這些都是他過去的光榮。詩人的聲音不僅僅是人類的記錄,它應該還是幫助他忍耐和戰勝一切的支撐物和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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