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到意大利中部一個叫福祈的地方度假,經常去附近的小鎮肯門蘭茲,那兒每周六有個集市,賣吃食和當地的土產手工藝品。這年整個意大利熱如鍋爐,中午路邊的氣溫牌顯示四十度,跟意大利人一樣熱情似火。

這氣溫還能忍,夜晚就降下去,可意大利蚊蟲生有長針,紮在身上紅腫,中心有個深洞,好了之後傷疤明顯。我的腿上和手上都有不少這蚊蟲咬的紅點,令人痛恨。

我家里網絡有問題,有一周無法上網。同街鄰居說肯門蘭茲正街有個網吧。

我聽了好興奮,可馬上就泄氣了,因為電郵大多來自中文,沒中文軟件就讀不了。

還是A聰明,他說為何不把你的電腦帶去?

真是個好主意。

網吧的名字不明顯,平日給忽略了,這次有心找,給逮住了。原來是一個酒吧,有人在喝酒,不像是網吧,國內網吧差不多全是少年人在玩遊戲聊天。

我提心吊膽朝櫃臺走去,問一個像是老板的五十來歲的男人,他聽不懂英文,但明白我是要上網的,頭一擺,讓我跟上。

好幾臺遊戲機,墻後是電腦。我把手提電腦拿出來,用手勢問他,可以用嗎?

他點點頭。牽來了線,又拿來了電線板。

一插,接連上,太好了,我能上網了。

旁邊一臺遊戲機,有兩個少年人在專心地玩。

我看電腦,這一周累積了幾百封信。我快速處理,有的回復是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可憐的我,不知不覺掉入了網中。

我給一個好朋友寫著:我坐著火車,突然發現電腦不在。急得到處找,一身是汗,去衛生間,全是人,排長隊,等到一個空位置,結果兩個男人進來,更不能解手。焦急之中醒悟,電腦就在手里。

你看我有多急,因為無法上網,我就做這樣的夢。

身後一個重物倒下,跟著是一聲狂叫。我轉過臉去,老板過來,“不好了,中暑了!”少年還在叫,“快給他水。”他連說帶比劃。

一旁鑽出一個臉色灰灰的金髮姑娘,伸伸手臂,說:“中什麽暑,這兩個小東西在這兒打遊戲已經一天一夜了,有這麽打的嗎?”

我沒有說話,她繼續說:“不過我也是,我給一個中國女作家寫信,她不回復,我還是繼續寫。”

我感興趣了,問她。

她說起自己的故事,她是丹麥人,在機場讀了中國女作家譯成丹麥語的自傳,愛死了,引為知音,寫了信給出版社。她從小父母離婚,後父在她五歲時就想強奸她。她長到十八歲到日本留學,在那兒嫁了人。結果遇上了車禍,幾乎截肢。她結婚離婚,日子過得一團糟。

她掏出煙來,看了看我,卻沒有點燃。她傷心地說,她沒有童年,也沒有愛情,絕望透了,現在她一個人過,只愛女人。“我一年來一直給這個女作家寫信,我一定要見她。我讀到報上的采訪,說她來意大利度假,我就來了。可是我找不到她。”

天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看上來最多只有三十歲的女人故事,我從出版社轉來的好多信里讀到過,我以為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寫的,所以,沒有回復。

世界哪有這麽巧的事,可偏偏就是,就像被意大利的蚊蟲一樣咬了就留下一個難忍痛處。我怕接下她會認出我來,看了一下手表,說對不起,我有急事得離開了。

在她怪怪的眼神注視下,我低下頭收拾電腦,就去櫃臺付賬,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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