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周五一大早,我的侄女,當然隨我姓陳,小名花兒,在山城網購了一張去新加坡的單程機票,一襲白裙,穿平跟鞋去了機場。她皮夾子里只有一百塊美元,包里有四本書和兩件換洗衣服。過了安檢,她換了錢,上了飛機。

在廈門轉機時她遇到一個四川老鄉,看上去四十來歲,生得白凈,有個二十二歲的女兒,正好和花兒同年。花兒幫老鄉提行李找座位,巧的是兩人座位只相差一排,她倆就調換在一起。老鄉聽說花兒一個人要到新加坡找男友,非常感動。她告訴花兒她丈夫在新加坡有一個大公司,如果花兒需要工作,她願意幫助。

老鄉問花兒:“如果找不到他呢?”

花兒肯定說:“不會的,這麼久的感情,再怎麼也會見上一面。”

新加坡海關人員告訴花兒可停留新加坡九十天,花兒欣喜若狂。老鄉把花兒帶回家吃了午飯,一家人都往她碗里夾菜,說她太瘦了,如花的年齡,長身體呢,多吃點。

花兒哭了。

老鄉安慰她:“別哭,等找到他了,你就安心了。”

花兒點點頭,其實男友或許並不希望再見面,兩人分開已近一年。

老鄉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就不再說什麼。她女兒問花兒:“要不要上網?”

花兒點點頭,用老鄉家的電腦發了一封郵件,告訴男友,她有事來新加坡了,會去他學校,讓他等她。最後她加了一句:“現在是下午三點多一點,希望四點前能見到你。”

老鄉開車送花兒去南洋大學,僅花了二十分鐘就到了。她讓老鄉回家,說:“阿姨,祝我順利吧!”

老鄉說:“花兒,給我打電話。”

花兒緊緊地握著老鄉的手:“我會的。謝謝你。”

看著老鄉的車子遠去,花兒的心里一下子空了,空得發慌。她取出手機想打個電話給山城的母親,可是手機沒有開通國際漫遊。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她沒告知自己來新加坡。她有點後悔,走時起碼應留一個紙條給母親,若是發現了她不在山城,母親不知有多麼擔心。

昨晚,花兒從朋友那里了解到男友現在南洋大學一個研究所里當研究員,得知具體地址後,她幾乎未多想,就決定來這兒會他。

進了校門走了一會兒,花兒才發現自己找錯了研究所,男友的研究所不在校園里,而在校園外。天氣熱,路上沒人,無法問路,也沒有巴士,她只能走路。雖是平跟鞋,但腳還是走出泡了,沈重的背包把肩膀也勒紅腫了。想到馬上要見到心愛的人,花兒的心止不住怦怦跳起來,她非常想念他。

終於有人經過,她打聽到,已臨近下班時間,若是走路,肯定來不及趕到研究所,正好一輛出租車駛來,她便坐進去。花了33新幣,出租車載她到目的地。研究所坐落在一個小山丘上,花兒在男友的實驗室外面等,想到他近在眼前,她激動得都快哭了。正好前臺有公用的電腦,花兒沒有其他辦法聯系男友,便發了一個郵件,告訴他她在前臺了,請來見面。等了好一陣子,也不見人。她就進去了。

已到了下班時間,實驗室里還有人,她敲了門,里面人說:“請進。”

花兒進去一看,只有三個女的和一個男的,男友不在。花兒著急了,問他們。

男的指了一個桌子,說:“你看她不是坐在那兒嗎?”

花兒楞了,問:“是女士?”

男的說:“是啊,不是你要找的人嗎?”

花兒慌了,借了他的電腦一查,原來學校里有三個人與男友同名同姓。排除兩個女性,剩下一個,當然是男友。於是她寫信給男友,因為她沒帶電腦,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附近的麥當勞等他。

花兒要了一杯可口可樂,在麥當勞進門靠窗的地方坐下。有一對情人,手拉著手,身體依偎著走過她的面前。以前她和男友也是如此。那時她和母親住在倫敦,考上帝國理工學院建築系,在一次學校的聚會上認識了他。之後,他從柏林飛來看她,她也飛去柏林看他,後來索性離開家,不顧一切拋棄了學業,到他身邊。

記得當時我對花兒說,你不能為了他,置學業和母親不顧。花兒寫了一封長信,罵我,說她已是一個成年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用不著我來教訓。她說,小姨,如果你讀過這句詩:“是你照亮了我的世界,因為認識了你,我成為了世界上那個最幸運的女孩。”小姨,你難道就不能明白他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嗎?

我明白,親愛的花兒,我還能說什麼呢?人年輕時都得折騰,不折騰老了就會後悔。

花兒和男友好得像一個人,過了一年,回國見了彼此的家人,也見了我。她男友外貌一般,但有內秀,有主見,也很有建樹,讀博士時好幾所大學都破格給了他研究所的工作。後來,是什麼原因,兩人在一起就不像一個人了呢?花兒說不出來,總覺得他不像以前那麼愛她,她經常發脾氣,有一次不辭而別回到山城,後來還假裝愛上另一個人,故意氣他。看到他真氣了,她便回家。他說是原諒了她,可是沒有。等她回到柏林了,他便很晚才回家,後來又說要去美國開會,她便回山城看母親。沒多久,他來了一封信,說他不準備回柏林了,她的衣物會全部郵到她指定的地方。

結束時,他們沒說聲“再見”。

花兒坐在桌邊,把包里的所有書取出來,一本是《萬有引力之虹》、一本是《草葉集》,還有兩本《戰爭與和平》,全是要送給他的。她翻著書,覺得惠特曼真是個了不起的詩人,“哦.船長,我的船長!我們險惡的航程已經告終。”她把這句寫在詩集的扉頁上。然後又叫了杯咖啡。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流逝。整整三個小時。花兒等得耐心、堅定。他會來見她的,起碼可以補說一聲“再見”。

麥當勞里人總是那麼多。天色暗下來,還是不見男友的身影,花兒變得焦急起來。她提著包上了樓,好多人坐在外面的一個陽臺上抽煙。

她走了過去,一直走到邊上,下面是一個空地。可以跳下去,跳下去不會死,會摔成一個殘廢。

不,沒想好。

“我們陪你跳!想跳嗎?”她聞聲回轉頭,是兩個當地女孩,穿得很酷,全是迷彩服,頭髮紮在花頭巾里。花兒沒動。

兩個女孩拉起手來,說:“一二三,跳!”跳了下去。

花兒嚇壞了,看下面,什麼人也沒有。真是奇怪。她回過身,身邊也沒女孩,倒是另一邊有幾個抽煙的女孩。

她走過去問:“剛才你們看到兩個女孩子跳下去了沒有?穿迷彩服的。”

沒人回答她,她又問了一遍。旁邊有一個男孩扔出一句:“沒有啊。”

“有人跳樓,你們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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