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老頭兒半天說不出話來,可謂氣極語咽,最後一字一頓學著小石的腔調:“不——打——了”說完急急去尋了麻繩,將小石推進房間,五花綁上,走到門口回頭沙啞道:“不會走,先學飛,看你犟到哪里去。”隨即將門“ 砰”地狠聲鎖上。

房間里墨黑一團,角落老鼠刷刷地嚙咬著板壁。小石靜立著,用心體味著被父親拳擊過的部位,隱隱的酸痛。這時候除了酸痛,一無所有,體內的某種東西潛伏下來,不再折騰得他渾身奇癢,怪舒服的,甚至忘了自己是被綁著,竟想跳躍起來,痛和快的組合實在太恰當不過了。夢遺以來的恐懼被父親打得幹幹凈凈,不留痕跡。他不再害怕米燕,米燕還是老樣子,是他的堂妹他的隔壁鄰居他童年的老婆,他大可以一如既往又抓又摸的。

門外腳步響連著幾聲咳嗽,有鄰居進來,老頭兒連聲說:

“坐、坐、坐。”

“小石玩蛇了。”是米燕他爹的聲音。

“沒說的,阿叔,孽種遲早害了自己,也害別人。”

“蛇是神物,真玩不得。”

米燕他爹咳嗽幾聲,接著又重復講起蛇精的故事。大意是一個老頭上山砍柴,碰到一條蛇精,蛇精強行要娶老頭的女兒當老婆,否則就要吃掉老頭。這故事小石聽了一千遍,早聽厭了,但這時聽起來卻又別有滋味,他一字不漏地聽著,想想自己整日上山捉蛇著實害怕,再想想並未捉著一條會說話的蛇,又放了心。

不一會,隔壁傳來淒切的暗泣聲,小石吃了一驚,細聽是米燕在哭,抽泣聲到唇邊被手捂著,很低沈,一陣緊似一陣,一陣比一陣短促,並伴有手指抓草席的擦擦聲和鼻孔倒吸鼻涕的淅淅聲,小石仿佛知道哭聲與他有關,只覺得心往下掉,漸漸地抽泣聲蓋過講古,在暗中放大起來,如緊鑼密鼓,在他腦海里回蕩。他真想過去捏住她的鼻子說:別哭,別哭,有我呢。一抽身,發現自己讓繩子綁著,動彈不得。繩子在身上扭來扭去有點緊,如蛇。轉而想叫一聲米燕,讓她知道他就在身邊,並沒有被打壞。等真要叫,卻又猶豫了,即便是低低的只有自己聽得見,拼足勇氣,叫到嘴邊,還是哽住。

隔壁的哽咽傳過來。

 

 

小石上山,還是老樣子,跟米燕隔一個崗,離一個坡。

可是母牛發情了。

娃子們叫叫崽,叫崽就叫崽,母牛垂著泛白的泡沫,仰頭四望“媽媽媽”地呼喚,並打噴嚏奮小蹄去尋去年的情種。小石揮舞竹爪,在後猛追,母牛越發奔得快,一躍一躍的,簡直是馬。呼叫聲一路不斷,滿山滿谷熱烈地回應著,娃子們耳里就全都是母牛叫崽的聲音。

那邊米燕牧的黑牛牯,聽到呼喚,也放棄青草揚蹄急急地趕來,米燕見狀,也揮舞竹爪,在後猛追。其實她大可不必追趕,無非下意識學小石的動作,腳步由不得自己。山坡上便見一對男女莫名其妙地追趕兩頭發情的黃牛,大人若見了,肯定哈哈大笑的。

我得補敘一下,母牛叫崽,公牛本來得撕殺一場,這是自然界的規律,我相信公牛長著兩只大角就是為了爭奪母牛而生的。但小石喜愛米燕的黑牛牯,這家夥高大強壯,肩峰掣在脖頸上如一座山,真正的氣勢如牛,盡管有點兒老了,可幹起母牛來老練自如,確也惹人喜愛。小石是看牛頭,不僅管牛娃,還管母牛的配偶,所以黑牛牯就省去一場驚險的角斗,不斗而享有小石母牛的專利。

往年,母牛叫崽,他可樂了,命令娃子們牽住自家的牛牯免得過來搗亂,他和米燕將牛趕進僻靜處,母牛翹尾巴等待,牛牯後退幾步,一個俯沖,騎在母牛背上。他眼盯著,不禁手心大腿丫癢心里更咯咯癢,三下五除二,按倒一旁專心觀看的米燕,滾作一堆。今年境況不同,他非但不樂,反而仇恨,揮舞竹爪猛追。兩頭牛碰面,正欲接嘴,小石揮起竹爪朝牛頭一個勁狠抽,像彈棉花。牛頭被抽到的地方很快勃起一溜兒一溜兒的爪痕,即便母牛再有耐性,也是經受不住的,只得掉頭而逃。小石不解氣,又追;黑牛牯不甘心,也追;米燕亂了方寸,不知自己在幹什麼,追。兩頭牛兩個人,一隊排開一個方向,追。灌木叢前面撲來又向後面彈去,一路啪啪地響,風嗚嗚地叫,小石越追越急,漸漸覺得自己在飛,兩側閃閃地流過綠的河流,腳下的灌木叢是一片綠雲,他騰雲駕霧,如復平地。突然,他感到屁股眼讓牛角挑著,急忙一側身,公牛嘴正好頂住母牛的屁股眼,母牛一震顫,馬上就不逃了,尾巴高高翹上是一桿旗。米燕迷迷糊糊的不知牛已停住,也一頭撞上黑牛牯的屁股眼,一踉蹌,摔了個四腳朝天。

小石見米燕躺著不動,心頭一酸,不由自主地過去,拉了拉,咕嚕道:“摔著了嗎”

米燕不回答,只拿眼定定地凝他,圓了嘴艱難地透氣,小石亦拿眼定定地凝她,身子緩緩地癱軟下去,草木掩過頭發。

慢慢地米燕平下氣,忽然臉漲得透紅,嘶聲道:“逃呀,逃呀,你逃呀!”接著兩眼汪汪地流下淚水,是兩汪山泉,清亮地順著冷卻了的臉孔滾下。

小石心里一陣酸楚,張開雙臂,擁過米燕,這回再不是夢中的幻影了。

事情就這麼簡單,身體一接觸,恐懼就消失了,小石不再害怕,真的不怕。第一次激動過後,他探頭察看山勢,原來他們已經跑得很遠,那邊山脊靜靜的,沒有娃子追來,陽光從山頭上斜照下來,坡上的新葉浮著半層金黃,牛們在一旁摩耳擦鬢熱乎乎流著牛淚,卻很安詳,大概早騎過背了。他心里一陣癢,回頭趴到米燕身上,米燕也很安靜,好奇地望著他,他抽手去解她的褲腰帶, 米燕臉上堆出一片緋紅,一邊嗚嚕著:“莫啊,莫啊。”雙手擋住褲腰帶,小石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瓣開,米燕不再阻止,任小石擺布,並很嚴肅地望著上面的小石、灌木和枝葉間漏進的天空,枝條在身下折折地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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