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冬哥在小黑牛的鼻子尖上,示威似地搖一搖拳頭,就抽身到樹蔭下打紙牌去了。

小黑牛在那個世界里躲開了張太爺的拳擊,掉過身來在這個世界里,卻仍然又免不了江流的吞食,不禁就由這想起,難道窮苦人的生活本身,便原是悲痛而殘酷的麽? 也許地球上還有另外的光明留給我們的吧? 明天我準於要走了。次晨醒來,只有野貓子和我留著。

破敗雕殘的神祠,塵灰滿積的神龕,吊掛蛛網的屋角,俱如我枯燥的心地一樣,是灰色的,暗淡的。

除卻時時刻刻都在震人心房的江聲而外,在這里簡直可以說沒有一樣東西使人感到興奮了。

野貓子先我起來,穿著青花布的短衣,大腳統的黑綢褲, 獨自生著火,燉著開水,悠悠閑閑地坐在火旁邊唱著:

 

江水呵, 慢慢流, 流呀流,

流到東邊大海頭,……

 

我一面爬起來扣著衣紐,聽著這樣的歌聲,越發感到岑寂了。便沒精打采地問, (其實自己也是知道的。)

“野貓子,他們哪里去了? ” “發財去了!  ”

接著又唱她的。

 

“那兒呀,沒有憂!   那兒呀,沒有愁!  ”

 

她見我不時朝昨夜小黑牛睡的地方瞭望,便打探似地說道: “小黑牛昨夜可真叫得兇,大家都吵來睡不著。”

一面閃著她烏黑的狡猾的眼睛。

 

“我沒聽見。”

打算聽她再捏造些什麽話,便故意這樣地回答。她便繼續說:

“一早就擡他去醫傷去了!  ……他真是個該死的家夥,不是爸爸估著他,說著好,他還不去呢!  ”

她比著手勢,很出色地形容著,好像真有那麽一回事一樣。剛在火堆邊坐著的我,簡直感到忿怒了,便低下頭去,用乾枝撥著火冷冷地說:

“你的爸爸,太好了,太好了!  ……可惜我卻不能多跟他老人家幾天了。”

“你要走了嗎? ”她吃了一驚,隨即生氣地罵道:“你也想學小黑牛了!  ”

“也許……不過……”

我一面用乾枝畫著灰,一面猶豫地說。

“不過什麽? 不過!  ……爸爸說的好,懦弱的人,一輩子只有給人踏著過日子的。……伸起腰幹吧!  擡起頭吧!  ……羞不羞哪,像小黑牛那樣子!  ”

“你的爸爸,說的話,是對的,做的事,卻錯了!  ”         “ 為 什 麽 ? ” “你說為什麽? ……並且昨夜的事情,我通通看見了!  ”  我說著,冷冷的眼光浮了起來。看見她突然變了臉色,但又一下子恢復了原狀,而且狡猾地說著:“嚇嚇,就是為了這才要走嗎? 你這不中用的!  ”

馬上揭開開水罐子看,氣沖沖地罵:

“還不開!  還不開!  ”

驀地像風一樣卷到神殿後面去,一會兒,抱了一抱乾柴出來。一面撥大火,一面柔和地說:

“害怕嗎? 要活下去,怕是不行的。昨夜的事,多著哩,久了就會見慣了的。……是嗎? 規規矩矩地跟我們吧,……你這阿狗的爹,哈哈哈。”

她狂笑起來,隨即抓著昨夜丟下了的木人兒,頑皮地命令我道:

“木頭,抱,抱,他哭哩!  ”

我笑了起來,但卻仍然去整頓我的衣衫和書。

“真的要走麽? 來來來,到後面去!  ”

她的兩條眉峰一豎,眼睛露出惡毒的光芒,看起來,卻是又美麗又可怕的。

她比我矮一個頭,身子雖是結實,但卻總是小小的,一種好奇的衝動作弄著我,於是無意識地笑了一下,便尾著她到後面去了。

她從柴草中抓出一把雪亮的刀來,半張不理地,遞給我, 斜瞬著狡猾的眼睛,命令道:

“試試看,你砍這棵樹!  ”

我由她擺布,接著刀,照著面前的黃果樹,用力砍去,結果只砍了半寸多深。因為使刀的本事,我原是不行的。

“讓我來!  ”

她突地活躍了起來,奪去了刀,做出一個側面騎馬的姿勢, 很結實地一揮,喳的一刀,便沒入樹身三四寸的光景,又毫不費力地拔了出來,依舊放在柴草里面,然後氣昂昂地走來我的面前,兩手插在腰上,微微地撅起嘴巴,笑嘻嘻地嘲弄我:

“你怎麽走得脫呢? ……你怎麽走得脫呢? ”

於是,在這無人的山中,我給這位比我小塊的野女子,窘住了。正還打算這樣地回答她: “你的爸爸會讓我走的!  ”

但她卻忽然抽身跑開了,一面高聲唱著,仿佛奏著凱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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