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因為這一著,事情卻得手了。後來,小騾子在路上告訴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狡猾的老板始把時時刻刻都在提防的眼光引向遠去,他才趁勢偷去一疋上好的細布的。當時我卻不知道,只聽得老板幸災樂禍地袖著手說:

“好呀!  好呀!  王老三,你也倒楣了!  ”

我還呆著看,野貓子便揪了我一把,喊道: “酒鬼,死了麽? ”

我便跟著她趕快走開,卻聽著老板在後面冷冷地笑著,說風涼話哩。

“年紀青青,就這樣的潑辣!  咳!  ” 野貓子掉回頭來啐了一口。

…………

“看進去了!  看進去了!  ”

鬼冬哥一面端開燉肉的鍋,一面打趣著我。

於是,我的回味,便同山風颳著的火煙,一道兒溜走了。中夜,紛亂的足聲和嘈雜的低語,驚醒了我;我沒有翻爬

起來,只是靜靜地睡著。像是野貓子吧? 走到我所睡的地方,站了一會,小聲說道:

“熟睡了,睡熟了。”

我知道一定有什麽瞞我的事在發生著了,心里禁不住驚跳起來,但卻不敢翻動,只是尖起耳朵凝神地聽著。忽然聽見夜白飛哀求的聲音,在暗黑中顫抖地說著:

“這太殘酷了,太,太殘酷了……魏大爺,可憐他是……” 尾聲低小下去,聽著的只是夜深打岸的江濤。

接著老頭子發出鋼鐵一樣的高聲,叱責著。

“天底下的人,誰可憐過我們? ……小夥子,個個都對我們

捏著拳頭哪!  要是心腸軟一點,還活得到今天嗎? 你……哼,你!   小夥子,在這里,懦弱的人是不配活的。……他,又知道我們的……咳,那麽多!  怎好白白放走呢? ”

那邊角落里躺著的小黑牛,似乎被人擡了起來,一路帶著痛苦的聲喚和著雜色的足步,流向神祠的外面去。一時屋里靜悄悄的了,簡直空洞得十分怕人。

我輕輕地擡起頭,朝破壁縫中望去,外面一片清朗的月色, 已把山峰的姿影,崖石的面部,和林木的參差,或濃或淡地畫了出來,更顯著峽壁的陰森和淒郁,比黃昏時候看起來還要怕人些。山腳底,洶湧著一片藍色的奔流,碰著江中的石礁,不斷地在月光中,濺躍起,噴射起,銀白的水花。白天,尤其黃昏時候,看起來像是頑強古怪的鐵索橋呢,這時卻在皎潔的月下,露出嫵媚的修影了。

老頭子和野貓子站在橋頭。影子投在地上。江風掠飛著他們的衣裳。

另外擡著東西的幾個陰影,走到索橋的中部,便停了下來。驀地一個人那麽樣的形體,很快地,丟下江去。原先就是怒吼著的江濤,卻並沒有因此激起一點另外的聲息,只是一霎時在落下處,跳起了丈多高亮晶晶的水珠,然而也就馬上消滅了。

我明白了,小黑牛已經在這世界上,憑藉著一隻殘酷的巨手,完結了他的悲慘的命運了。但他往天那樣老實而苦惱的農民樣子,卻還遺留在我的心里,攪得我一時無法安睡。

他們回來了。大家都是默無一語地,悄然睡下,顯見得這件事的結局是不得已的,誰也不高興做的。

在黑暗中,野老鴉翻了一個身,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 “江水實在吼得太大了!  ”

沒有誰答一句話,只有廟外的江濤和山風,鼓噪地應和著。

我回憶起小黑牛坐在坡上息氣時,常常愛說的那一句話了。“那多好呀!  ……那樣的山地!  ……還有那小牛!  ”

隨著他那憂郁的眼睛,瞭望去,一定會在晴明的遠山上面, 看出點點灰色的茅屋和正在縷縷升起的藍色輕煙的。同伴們也知道,他是被那遠處人家的景色,勾引起深沈的懷鄉病了,但卻沒有誰來安慰他,只是一陣地瞎打趣。

小騾子每次都愛接著他的話說: “還有那白白胖胖的女人啰!  ” 另一人插嘴道:

“正在張太爺家里享福哪,吃好穿好的。” 小黑牛呆住了,默默地低下了頭。

“鬼東西,總愛提這些!  ……我們打幾盤再走吧,牌? 牌? ……誰檢著? ”

夜白飛始終袒護著小黑牛,眾人知道小黑牛的悲慘故事, 也是由他的嘴巴傳達出來的。

“又是在想,又是在想!  你要回去死在張太爺的拳頭下才好的!  ……同你的山地牛兒一塊去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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