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他不管剩下多少顏色，多鈍多短了，他都把自己削得尖尖的，讓我隨時可以拿起來塗，拿起來畫。”


為企業談隱喻，我要找個大家熟悉的開場白。比如，某產品找了“青年英雄”來教育新一代：沒信心嗎？問題不大，只要成為他們的消費者，下一個掛在直升機上拍臺風，踩在縣崖峭壁拍小鳥的好漢，就是你！我會邀請大家的好奇心出來聊聊：那人在拍臺風、拍小鳥，他在驚險的現場工作時的颯爽英姿、迷人笑容，又是誰在拍呢？我的重點不在激發大家思考，神話符號的建構與解構；我只想陪同課堂上的朋友去覺察，未被說出的語言，或潛在於事象後的沈默，可能影 響我們的覺知與判斷。那正是隱喻的力量，正面或負面的。

然後，我無妨講個故事，營運一點團體動力學，請大家交流，隱喻在那兒溜了出來： “記者訪問一位畫家，你有今天，要感激誰？畫家說，我要感激我爸爸。他原來是一盒各種顏色齊全、乾凈尖亮的彩筆，隨時都可能成為一位畫家，或且就是名畫本身。但是，它的許多顏色都讓 我塗塗畫畫掉了，很大部份，也叫我在叛逆魯莽的成長中折斷、丟棄。畫家突然像個小孩一般的 哭起來說，可是……可是，他不管剩下多少顏色，多鈍多短了，他都把自己削得尖尖的，讓我隨 時可以拿起來塗，拿起來畫。”

我也會和大家談談詩，好像1995年諾貝爾獎桂冠詩人西默斯 ．希尼的《給邁克和克里斯托弗的風箏》－－


我的朋友說：人的靈魂
與一只小鳥的重量差不多，
可是那停泊在天上的靈魂，
那下墜再上升的線，
卻沈重得像是一條要被拽進天堂的犁溝。


在職場上浮沈過、悲歡過的男女，對那語句裏的掙扎，總感覺得到那隱隱的痛，靜靜的神秘體驗。精神於是隨亮光奔走，字詞有了它的重量，猶如無休無止都是石頭的蠻荒；可是，就在那意念恍惚一閃之間，我們把新的意義加上去，石頭卻可能雕成石像，莽野也變成果園。我甚至願意他們在催眠聲中走進無意識，走 進果子恰好鮮熟的芳香中。

我也可以談談李安的《臥虎藏龍》－－ 章子怡偷了周潤發的名劍，結果還是沒法子打贏周潤發，為甚麼呢？章子怡的劍，就像是工業時代的機械，生產的利器；周潤發的身手造詣和武學境界，則是知識紀元智慧。名劍珍貴，但要配給真正的俠客；經營企業需要機械等硬體，但駕馭利器的，最終是人的知識與智慧。

另一方面，章子怡拜鄭佩佩為師，武藝結果超越了師傅，為甚麼呢？原因是鄭佩佩不識字，只能看圖習武。而章子怡除了得到師傅的教導和參看圖解外，還能通過文字得到更大的領會，修練了更高的竅門。比武功造詣更重要的，是她讀書的結果，開拓了她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想像空間，有能力反叛父母的婚姻安排而去。悲哀的是，她掌握了學習的利器，沒掌握到智慧，最後墜落武當山深谷的迷霧。（2002-09-14《南洋商報》商餘版《陪夢散步》專欄，本文收入“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圖書館馬華文學數位典藏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