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把保羅嚇壞了。他跟家庭教師學習拉丁語、希臘語,可緊張激烈的時間是跟巴塞特一起度過的。“大民族”賽馬會已成為過去:他還沒有“知道”,並且輸了100鎊。暑期即將到來,他極為心焦地等著“林肯”賽馬會。可即使是“林肯”賽馬會,他也不“知道”,他又賠了350鎊。他眼神瘋狂、怪異,內心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爆炸了。

“不要管他了,孩子!別操心這件事了!”奧斯卡舅舅力勸道。可這孩子對舅舅的勸說充耳不聞。

“我必須知道‘達比’賽馬會!我必須知道‘達比’賽馬會!”孩子重覆道,大大的藍眼睛裏閃爍著瘋狂的火焰。媽媽開始註意到了他的緊張不安。

“你最好到海濱去玩玩。難道你不願意現在到海濱去,而在這裏空等?我覺得你最好去。”她說著,不安地低頭看著他,心情異常沈重。

可男孩揚起那充滿神秘感的藍眼睛。

“‘達比’賽馬會以前我不可能去,媽媽!”他說,“我不可能去!”

“為什麼不能?”她說道。遇到反對時,她的聲音便陰沈嚴肅起來。“為什麼不能?你從海濱仍然能跟奧斯卡舅舅去看‘達比’賽馬,要是你願意的話。你根本沒必要在這兒等。再說,我覺得你太關心賽馬比賽了,這是個壞兆頭。我的家族,曾經熱衷於賭博。你長大後就會知道它有多大的危害。它有害無益。我得把巴塞特送走,叫奧斯卡舅舅不跟你講賽馬的事,除非你保證在這件事上保持理智:到海濱去度假,把這事給拋開。你神經太緊張了!”

“媽媽,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只要你不在‘達比’賽馬前送我走。”

“從哪裏送你走?就從這棟房子?”

“是的。”他說道,凝神看著她。

“哎喲,你這鬼東西,突然間又是什麼使你對這房子看得這麼重?我從來不知道你愛它!”

他盯著她,沒有吱聲。他有個秘密中的秘密。這秘密,甚至都沒有透露給巴塞特或是奧斯卡舅舅。

他媽媽,猶豫不決地站了一會兒,略顯郁郁不樂,說:“那麼好吧!要是你不願意,那就在‘達比’賽馬之後再去海濱。不過你得答應我別把自己弄得神經兮兮的!答應我別再想那麼多,像你所說的賽馬大事!”

“噢,不會的!”男孩隨口說道。“我不會想那麼多的,媽媽。你用不著擔心。媽媽,我要是你的話,我就不會擔心。”

“我要是你的話,”媽媽說,“我真納悶我們該怎麼做!”

“不過,你只要知道,你用不著擔心的,媽媽,對吧?”男孩重覆道。

“我該十分高興地知道。”她沒情緒地說。

“噢,嘿,你能的,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應該’知道你用不著擔心!”他堅持道。

“是嗎?那就瞧著吧。”她說。

保羅的秘密中的秘密就是他的木馬,那匹沒有名字的木馬。自從擺脫護士和保姆的管教以來,他就把木馬搬到了樓頂自己的臥室裏。

“你過了騎木馬的年齡了!”媽媽曾規勸他。

“嗯,你瞧,媽媽,在還沒有真馬以前,我喜歡周圍有動物。”他曾這樣機靈地答道。

“你以為它會陪著你嗎?”她笑道。

“噢,是的!它真不賴,我在這兒時,它總跟我作伴。”保羅說。

因此,這匹馬盡管已經相當破舊了,還是做出一副奔騰的樣子挺立在孩子的臥室裏。

“達比”賽馬會快到了,男孩變得越來越緊張不安,別人說什麼他幾乎聽而不聞,他很虛弱,眼睛裏流露出怪模怪樣的神情。媽媽對他產生了一種突如其來的令人驚異的不安和揪心。有時,約摸半個小時左右,她會覺得自己突然有種幾乎是極為痛苦的焦慮感。她想馬上沖到他跟前,並且想知道他是平安健康的。

“達比”賽馬會前兩天的晚上,她在城裏參加一個盛大的晚會,就在這個時候,那種沖動,那種對她的兒子,她的頭胎孩子的焦慮沖動攫住了她的心,她幾乎不能開口說話。她盡全力地擺脫這種感覺,因為她相信自己的經驗。可這種感覺太強烈了,她只得離開舞場,下樓往鄉下打電話。孩子們的保姆大為吃驚,被夜間的電鈴聲嚇了一跳。

“孩子們都好吧,威爾莫特小姐?”

“噢,是的,她們都很好。”

“保羅少爺,他沒事吧。”

“他像往常一樣上床睡覺了。要我跑上去看看他嗎?”

“不!”保羅的媽媽有些勉強。“不!不麻煩了。就這樣吧,你不用等我們了。我們很快就會回家的。”她不想兒子的寧靜被貿然打破。

“好的。”保姆說。

保羅的媽媽和爸爸開車回到家裏時,已經大約是夜裏一點鐘了。房裏一片沈寂。媽媽回到自己的房間,卸下白色的裘皮大衣。她已告訴傭人不用等她了。她聽見丈夫在樓下,往威士忌酒裏兌著蘇打水。

這時,由於她內心出奇地焦慮,她悄然上樓來到兒子的房間。她悄無聲息地沿著頂層走廊走著。隱約覺得有種微弱的聲音,那是什麼?

她渾身肌肉緊張地站在門外,傾聽著。屋裏有種奇怪、沈重,卻又不怎麼大的聲音。她屏聲斂氣地聽著,那是一種深不可測的聲音,然而猛沖著,很有力量。很大的什麼東西,極有力地、遮掩著動作。那是什麼?老天啊,那到底是什麼?她應該知道。她覺得自己“知道”這聲音。她明白那是什麼。

然而她卻不能完全肯定,說不出它到底是什麼。這聲音不停地響啊,響啊,像瘋了一般。

因焦慮和恐懼而變得僵硬,她輕輕地轉動著門把手。房間裏一片漆黑。然而靠近窗戶的空間裏,她聽見並且看見,什麼東西在來回猛沖。

她突然擰亮燈,看見她的兒子,穿著綠色的睡衣褲,瘋狂地在他的木馬上搖蕩著。閃亮的燈光突然照亮了他在木馬上猛沖,也照亮了她,膚色白皙,穿著淺綠色的衣裙,站在門邊。

“保羅!”她喊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是‘馬拉巴’!”他尖叫道,聲音大而怪異。“是‘馬拉巴’!”

他停下來,不再猛踩木馬的時候,眼睛閃爍著,怪異的、無意識地瞥了她一秒鐘,然後呼地一聲倒在地板上。她所有的被焦慮和不安激起的母愛一下子湧上心頭,猛地沖過去扶起了他。

可他不省人事了,而且仍舊不省人事,他得了腦膜炎。他囈語著,搖晃著,他媽媽則面無表情地坐在身旁。

“‘馬拉巴’!是‘馬拉巴’!巴塞特,巴塞特,我知道了,是‘馬拉巴’!”

這小孩叫喊著,企圖站起來,策動這匹給他靈感的木馬。

“他說‘馬拉巴’是什麼意思?”心寒的母親問道。

“我不知道。”父親漠然地應道。

“那是一匹在‘達比’賽馬會上賽跑的馬。”回答是這樣。之後,奧斯卡·克利斯威爾不由自主地跟巴塞特說了,自己押1000鎊賭“馬拉巴’,賠率是1∶14。

保羅的病情到第三天已變得十分危急:他們註視著他,等待著轉機。男孩不停歇地在枕上翻來滾去,擺動著那長長的卷曲的頭發。他既沒睡覺,也沒有恢覆知覺,眼睛像藍色的寶石。他媽媽坐在一邊,覺得心空蕩蕩的,真正地變成了一塊石頭。

晚上,奧斯卡·克利斯威爾沒有來,不過巴塞特送了個口信,問他能否上來一會兒,就一會兒?保羅的媽媽對這種打擾很生氣,但轉念一想便同意了。男孩還是老樣子,也許巴塞特會令他恢覆知覺。

這位園丁是個小夥子,留著褐色的小胡子,長著兩只精明的褐色小眼睛,個子略嫌矮小。他躡手躡腳走進房間,向保羅的媽媽碰了下想象中的帽子,然後悄悄走到了床邊,發亮的眼睛緊盯著這個不停翻轉的垂死的孩子。

“保羅少爺!”他小聲說道,“保羅少爺!‘馬拉巴’真地跑了第一,幹凈利落地獲得了勝利。我照你說的辦了。你已經贏了7萬多鎊了,整個加起來你有8萬多鎊。‘馬拉巴’跑得很好,保羅少爺。”

“‘馬拉巴’!‘馬拉巴’!我不是說‘馬拉巴’嗎,媽媽?我不是說‘馬拉巴’嗎?你覺得我走運嗎,媽媽?我知道是‘馬拉巴’,對不對?8萬多鎊!我把這個叫做運氣,對不,媽媽?8萬多鎊!我早知道,難道我不清楚我早知道?‘馬拉巴’跑得很棒。要是我騎我的馬,感覺有把握,那我告訴你,巴塞特,你可以押多高就押多高。你盡全力押了嗎?巴塞特?”

“我押了1000鎊賭它,保羅少爺。”

“媽媽,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要是我能騎我自己的馬,並且到達那兒,然後我就完全有把握——噢,完全有!媽媽,我告訴過你嗎?我很走運!”

“沒有,你從來沒有。”這位母親說。

男孩在夜裏死去了。

而正當他直挺挺地死去時,他媽媽聽見她兄弟的聲音在對她說:“我的天啊,海絲特,你凈賺了8萬鎊,卻虧掉了一個兒子。可憐的小家夥,可憐的小家夥,他最好結束這騎著木馬去尋找優勝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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