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作個報告叫《面向未來》，這也是為什麽我願意到南大來和高級研究院一起幫忙的主要原因。最近十年來吧，我一年比一年痛感著我們在進入一個新的時代，新時代不是隨隨便便說的，兩千年左右舊時代的結束才進入新的時代。我們已經到了舊時代結束的時候，新時代逼人而至，科學與工藝的、科學與技術的文明，和農業文明不一樣。

我們走了幾千年的路，慢慢地從新石器時代才走到今天，路程是漫長的，經歷許多顛顛簸簸，各處人類分別尋找自己的方向，尋出的也是人類共同的成績，可是因為分頭進行，各人找到的路也並不一樣，有缺陷也有長處，因為分頭進行，所以我們碰到另一種人，用種觀念想的時候，常常會有衝突，常覺得自己對別人錯，大家還還記不記得《格列弗遊記》，兩小人國國家作戰，原因就是一邊說我的butter擺在麵包上面，一邊說butter是擺在麵包下面的，就是文化與觀念的問題。人類歷史上因為各走各路，造成了不斷的衝突，幾千年來，就在打打鬧鬧中走完了這段路程。

進入另外一個時代，世界變成什麽樣子？面臨些什麽問題？今天我就嘗試從目前看出的發展路途上作大概推測，自己要做什麽樣的準備，才能找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一、今日世界的形勢

20世紀後半段——後三分之一吧——到今天，我們正在經過的這一代發生些什麽事情？

第一，資本主義差不多兩百多年來，我們世界經濟最主要的形態，市場經濟的制度，由私人資本，以盈利為原則的制度，最近多少年來我覺得看見它正在轉變。資本主義從兩百多年前一直轉變到一百年前，已經有了大轉折。二十世紀開端的時候，那次轉折，資本主義的國家不得不想想分配問題，不能再單單想怎麽獲利，於是有社會福利國家一步步地發展自己特殊制度。比如美國，資本主義最發達的國家，一百年前也有很大轉變，就是羅斯福總統的新政，從那時到現在又走了幾乎一百年，第三期資本主義快走到了，這是第二期走完的途程中又要轉變的時期了。轉變成什麽樣不知道，但我們知道第二期已經出現了困難。

一百年前，七八十年前，轉變成功的制度，是通過國家法律，國家的公權力強制資本家，讓他們的利潤分給工人，國家的法律、工會運動使資本家不能不讓步，國家權利不許資本家累積資金太多，一部分利潤必須先轉移到國家手上，再由國家分配社會福利金。

而近三十年左右，世界性的經濟制度發生了，首先是經濟網絡愈織愈密，跨國性經濟在國家夾縫裏鉆來鉆去。國家再以難以去控制它的利潤。


第二個問題，附加值增加不是由於勞力而是來自知識，知識變成另外一種累積，創造利益和累積資本的東西。

其次，股權分配，經股票市場，使股權分散到各處於許多持股人，好處：全民皆股，分享利潤，壞處：許多小股權人無法指揮經理人，股權太分散了，持股人沒有集中力量，也沒有辦法判斷企業方向。

由於近三十年來的這些轉變，今天資本主義下的大的財團，像脫羈之馬，不再受管束。暴利、長期壟斷的利益，以致財富不能公平分配。資本主義進入一個轉型期，猖獗到最後，資本主義的經濟體不是自己擠死自己就是自己脹死自己。如果美國這樣的經濟體垮了，全球也會大受其害，不得了。

第二，國際秩序正在重組。國際秩序包括國家與國家間，也有國家之內的變化。今天正是globalisation的時代，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有國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有聯合國，以及聯合國以後形成的種種組織，世界已擰成你脫不開我、我脫不開你的糾纏。另一方面，1945年8月5日-8日，兩個原子彈，在日本長崎、廣島上空升上的菌狀雲，其實至今並沒有散盡，他們使我們沒有辦法沒有勇氣再搞一次熱核子戰爭，國際秩序一方面有國際社會的理想，另一方面使大家不能以武裝的衝突解決大問題，只好以繃在一塊造成新的秩序。

無可諱言，一百年前的英國、最近一百年的美國、蘇聯，也曾經有強權政治。強權政治看見新的政權升起的時候，就想把人家壓倒。中國的興起，美國擋也擋不住，打也打不下，這就是新的世界秩序重組的傾向。怎麽樣像螃蟹一樣互相鉗住在一個籮筐裏，又能動又能一起進展？世界還是有地區性戰爭，伊拉克、海灣戰爭，國際強權做了很不應當的事情，沒人阻止，卻也沒有惡化為全球的大戰。

國內方面呢，一方面globalization一方面localization互沖的時候，大英國的瓦解，蘇聯的瓦解，Localization比Globalization走向整合的力量更強大的時候，某些很龐大的國際體要分解。

3.科技的進展十分迅速

第一撥是現代的工業的革命，二十世紀初期，用新的生產線的方式造成了大規模生產，第二撥，是在最近五六十年能源的改變，從碳換了石油，從石油換了電力，從電力換了核能。最重要的兩個大的進展，則是資訊革命，電腦的發明,和另一個方興未艾的，生物科技的出現（下面再細細說）這些使得我們生活方式全部地改變，使我們的未來展望也有過去完全想不到的地方，Jasper所提出的，兩千年前發展的樞軸文明。在生產食物的新石器時代底盤上發展出來的，人要追問重大問題的——人為什麽要活著，為何活著；以佛陀、孔子、猶太先知、耶穌代表的輝煌的文明時代的開始直到今天，這樣一個時期，已經延續數千年之久，而面臨上面所說的三點，我們就會有很大的改變了。

二、世界未來輪廓

下面我們看大概會什麽情形：第一，全球化的經濟，及區域性經濟組織。對以歐盟，美洲經濟體，及可能正在進展的，東亞經濟體做展望。

我們在十幾年前曾經以為將來會有三個大的經濟體，歐洲的一個，美洲的一個，亞太地區一個。沒料到十來年，本以為自己沒有經濟獨立性但掌握大量石油資源的中東變成了這麽個局面，波斯灣戰爭以後，三大經濟體的成型有相當的改變，將來會不會有四大？不太可能。將來亞太經濟成形是否要面臨美洲經濟體霸權的挑釁？

現在的全球經濟就像水桶與水桶之間都接上管子，流向趨於水平，由高向低，為什麽流向中國沒有流向非洲？中國有市場，非洲的沒有中國大；中國有勞力，非洲沒有中國多沒有中國的優質；中國有一定的安定非洲還沒有。由高向低的情況使高水桶的擁有者，美洲和西歐兩個經濟體面臨窘狀，就是大量的資金流失，美國流失了幾千億的外債，過去誰也沒有料到這麽大規模的資金流動。

假如那麽龐大的經濟體自己繼續衰退下去，它能不能再有力量重組一個美洲經濟體，來和西歐經濟體與東亞經濟體抗衡？如果美國經濟體垮了，一條大輪船的翻身，會不會使另兩個經濟體跟著被拖下水？我們難以斷言其後果。

第二，主權國家的衰退及新的協商機制。我剛才說過，國際秩序的改變，不管是國際組織也罷，誰也打不贏誰，誰也打不死誰的僵持也罷，沒有國家能充分行使自主權，東約、APEC、美國組織、歐盟……都取去了一部分國家的主權，今天沒有一個國家能夠說我的主權是神聖的，絲毫不得侵犯。神六在天上飛的時候，美國的歐洲的衛星在天上監控的時候，再比如說用google earth，中南海裏的哪間房子也可以看清楚，看我家的後院，只要放大的倍數足夠，野餐桌，三張板凳，都看得見。這時候，主權必須要協商，是給一點拿一點，就像一筐籮的螃蟹卡住了，你卡住我的鉗子我卡住你的鉗子，不如彼此都放鬆一點。

這機制還面臨內部的問題，伊拉克還沒有等到外軍撤退，內戰已經打起來了。內部的族群的沖突也是損害主權的事情，將來怎樣把局部的小戰爭減弱到最低限度，也是要靠協商，換句話說我們不能在任何事情自以為是、理直氣壯，有時候搞僵了，不如彼此商量商量，找出解決的方法。 

第三，更重要的是知識方面：資訊革命以後，人類知識系統是利還是弊。知識今天到了龐大的數量，必須靠大量的computer幫我們傳送、儲存、解析，這個是好事情。但是：我們會不會被這工具淹沒掉？computer不會自己想，只是個工具，但今天很多人沒有computer的日子就不太會過了，像寫字吧，我想你們打字的時候比寫字多了，是不是？再用一個簡單的例子，有人離開computer 不會處理資料，這是工具性高度化了以後的危險，資料會有些人獨占，一群人獨占。掌握全世界股票的行情，作適當的分析，得出的結果，預測出的結果，當然贏的機會大，可是computer畢竟是工具，我們將來的知識也會有大的改變方向，將來讀書不是求博聞強記，再好的記性比不過這麽小的（主講者示意面前的筆記本電腦）

我八歲開始念書，讀了幾十年，所有的資訊到不了剛才拿起的這個東西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將來我要學著怎麽樣領悟怎麽樣解釋資料，這是知識和智慧之間的界限，智慧是要懂得資料的意義，這裏奉勸各位今天讀書盡量把腦筋讀活，不要讀死，不要只是變成另一個computer，腦子是買不來的，要學著想，學著領會。

將來一個人獨白的情況越來越少，應當是對談，爭辯，將來知識領域不斷擴大，資料累積到一定時候，過去沒想到的領域在你面前，逼得你不得不去開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