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起中的中國雄心勃勃地提出了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國家戰略，和陸上“絲綢之路”經濟帶規劃。這“一帶一路”戰略普遍被認為是“中國夢”總體國家戰略的海外延伸，極大改變了中國先前過度重視國內問題、缺乏與其大國地位相配套的清晰對外戰略的狀況。通過觀察地理路線圖可以得知，中國的“一帶一路”國際戰略（大國的國際戰略有時又被稱為“大戰略”），是基於自身所處的東亞特殊地緣政治環境所制定出來的，無論是海上還是陸上的新“絲綢之路”，其方向都是最終向西，只是陸上“絲綢之路”是穿越亞歐大陸直接向西，而海上“絲綢之路”則遵循古法，必須先向南，途經東南亞和南中國海，穿越馬六甲海峽並路過南亞，最終達到中東、歐洲或東非等地。

 從當前的貿易、運輸、能源和人員交往來看，無疑海上“絲綢之路”對中國的重要性，要遠甚於尚待開發的陸上“絲綢之路”；而且建設海上“絲綢之路”也契合中國在近年提出的發展海洋戰略的總體規劃，是包括新加坡在內的東南亞各國所高度關註的一個新動向。然而，近年來不斷升溫的南中國海領土爭端，有如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在各國民族主義情緒日漸高漲的背景下，這是否會成為阻礙中國海上“絲綢之路”戰略揚帆出海、輻射亞、非、歐的關鍵因素，確實是一個令人關註的問題。

 中國與一些東南亞國家有關南中國海海域和島嶼的主權爭執，由來已久。但近年來同越南、菲律賓等國的矛盾，似有不斷激化的趨勢。南中國海作為中國海上“絲綢之路”南下的必經之路，如果不能繼續成為“和平之海”，不僅會影響中國長期致力於樹立的和平形象，更會使剛剛成型的“一帶一路”國際戰略遭受挫折。從當前局勢來看，中國、越南和菲律賓都沒有在領土爭端上示弱和妥協的表現。最近一段時間，更是因為中國在南中國海安裝石油鉆井，引發越南國內大規模反華抗議和騷亂，導致中方人員傷亡。

 沿途各國的信任與配合是關鍵

 這一嚴重後果進一步激發中國國內的反越南民族情緒，中越兩國都增加了在該海域的軍事存在，火藥味越來越濃。由於中國和越南在1970、1980年代曾在西沙、南沙海域交過火，兩國之間更曾爆發大規模陸上邊境沖突，中越雙邊關系一直在脆弱和敏感的基礎上遊走。中國和越南、菲律賓的關系，曾一度因中國倡導建立中國－東盟（亞細安）自由貿易區而得到顯著改善，但近年來南中國海問題的升溫，嚴重惡化了中國同這兩個國家的關系，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和東盟的合作關系。

 在中國看來，越南和菲律賓采取強硬態度，是因為得到了美國“重返亞洲”戰略的暗中支持。但在越南和菲律賓看來，問題的激化在於2009年以後，隨著中國國力的迅速上升，中國的外交和軍事姿態也隨之變得更為咄咄逼人。這不僅是越南和菲律賓，而且也是周邊其他較小國家所擔憂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各方距離中國在1980年代所倡導的“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原則越來越遠。如果這些關系不能得到有效的修補，中國所提出的建設海上“絲綢之路”，也不會得到這兩個國家的積極響應。不僅如此，一旦中國與越南或菲律賓就南中國海問題大打出手，中國在這條“絲綢之路”沿線的海外戰略利益，都可能會受到嚴重影響。這是中國政府需要理性思考的重要外交和安全問題。

 在東盟組織裏，越南和菲律賓已經占據兩席，再加上馬來西亞、文萊等同中國有南中國海主權爭議的國家，東盟這個東南亞的區域組織，在開展與中國合作過程中，很難完全忽略這些聲音。如果事態惡化而爆發軍事沖突，不僅海上“絲綢之路”的暢通問題會受到影響，也可能遭致其他國際力量的介入，中國向更遠方向投射影響的努力也會受挫。從目前時局來看，中國更可能同東南亞軍事強國——越南——就南中國海爭議爆發軍事沖突。這種可能性一旦成為現實，必然刺激整個東南亞地區進一步加強軍備，導致整個地區安全局勢的緊張。

 和古代絲綢之路一樣，現代的“絲綢之路”戰略成功與否，取決於沿途各地和各國民眾的信任與配合。然而，如果仔細研究沿途的地緣政治學，就會發現中國打造這兩條向西的路線圖，將會遇到諸多障礙，風雲變幻的南中國海是重要但不是唯一的挑戰。以海上“絲綢之路”為例，經過馬六甲海峽之後，將進入南亞次大陸和印度洋地區，而這一地區的主要強國——印度——長期被西方視為中國的重要地緣戰略對手。中國能否成功建設這一段的“絲綢之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印度是否采取合作態度。

 此外，南亞次大陸還有錯綜覆雜的宗教、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問題，當地的一些勢力一定會以覆雜的心態，看待中國的“絲綢之路”建設。由於沿路的東南亞、南亞、中東等地區都是地緣政治非常覆雜、各種國際矛盾和利益交匯的地區，中國政策的制定者和實施者必須小心翼翼，盡量采取和平與寬容的姿態，才有可能避免各種險灘暗礁，實現自己的戰略構想。對於中國這個傳統的大陸型國家而言，海洋比陸地更加充滿風險和捉摸不定，中國水手在揚帆出海之前，需要認真考慮這些不確定性。

 作者是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研究員 (收藏自2014-07-06愛思想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