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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洋坐在我對面,埋頭抽著煙,屋子裏全是煙霧。敲門進來去陽台晾衣服的母親一陣咳嗽。晾完衣服,母親走到關洋身旁,拍著他的肩膀,讓他想開點,節哀順變。
我大口大口地喝著水,努力克制著內心的興奮,身邊朋友的老婆突然不明不白地被人勒死在家中,公安局忙了多日,什麽頭緒也沒有,換了你也會蠢蠢欲動的。前天晚上我還被公安局刑偵科的兩個家夥堵在家裏,詢問了大半天,當然是有關關洋的。我一句話就給關洋下了結論,我說就是借給他兩個膽,他也殺不了人。再說,那天下午他和我們幾個哥們兒打了一下午的麻將。那天我的手氣特別背,從頭輸到尾,六點半的時候,關洋要走,背我硬是拉住,要求再玩兩圈,但最後他還是堅持走了。他說再不回去,老婆要吵反天了。關洋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兩年前,他迷上了在舞廳做小姐的吳艷,要死要活的居然把對方感動了,可結果是討了個老婆跟討了個後娘差不多,更何況,這個後娘在外面有的是愛慕她身體和風騷的男人。
案發後的第三天一大早,光洋陰沈著個臉來找我。我正要去上班,一只腳已經跨上了自行車。他就站在車前,什麽也不說,低著頭,油膩膩的頭發草一樣糾結在一起。我說你至少得讓我去公司點個卯吧。他慢慢讓開道,慢慢地走到路邊,慢慢地蹲下,慢慢地掏出煙,我再也看不下去了,騎上車走了。
關洋坐在我對面,埋頭抽著煙,屋子裏全是煙霧。敲門進來拿東西的母親一陣咳嗽。拿了東西,母親並沒有馬上離開,她走到關洋身旁,拍著他的肩膀,讓他想開點,節哀順變。
吳艷的屍體已經火化了。她家在外地的親戚來了一大幫,哭哭啼啼地在關洋家裏住了下來,看樣子只要案子一天不破,他們就將一天一天地住下去。關洋問我能否在我這兒借住幾天,他實在受不了家裏那種怪異的外地口音和他岳母神經質的自言自語。我已經很難過了,關洋苦著臉道,可他們給我的感覺好象一切全是我的錯,他們把吳艷交給了我,可我卻沒把她照顧好。
關洋在我這兒住下後,他的母親曾來過幾次,勸兒子去她那兒住。最後一次,關洋患有風濕性關節炎的父親也來了,在老伴的攙扶下,艱難地挪進了我的家。關洋什麽話也沒說,收拾起他簡單的行李,就隨他們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又出現在我面前。他說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想住在我這兒。
能看出來,我母親十分關心關洋。她時常勸一天到晚坐在房間裏發呆的關洋出去走走,或者命令我喊些朋友回家打牌。母親平素最怕吵了,尤其聽不得洗牌的聲音。我知道關洋讓她想到了我的哥哥。我的朋友只要是長得瘦一點話又不太多的,都會讓她想到我的哥哥。十二年前的冬天,哥哥的屍體被人從青雲水庫撈上來後,我就沒了哥哥,母親就沒了大兒子。沒人知道哥哥為什麽會淹死在那兒,大冬天的,誰也弄不明白他是怎麽跑那兒去的。反正後來事情就那樣不了了之,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掉在水裏,只會是個意外。
這天下班,在公司門口我又見到了曾打過一次交道的那兩個警察。說實話,我對警察沒什麽好感。和他們說話,我有一種被人算計的感覺。談話當然還是圍繞著關洋。從那個要年輕一些的警察問話的語氣和神態,我可以感覺到這樁案子很傷他們腦筋,眼下他們似乎又把調查的重點放在了關洋身上。他說他們查問了案發當天下午和關洋一起打牌的另外兩個人,據他們回憶,關洋中途曾出去過一次。我說沒錯,他贏了錢,所以我們讓他去買幾包煙來,主要是想跑跑他的運氣。媽的,那天他的手氣實在太好了。這時那個不大說話、一直在一旁冷眼觀察、看起來像是頭的家夥突然問道,關洋出去了有多長時間。
他們還問了一些其它的問題,我的心思完全停留在了剛才那個時間的問題上。二十分鐘可以幹很多事,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的意思是,來回都能順利地毫不耽擱地打到車,那麽這中間剩有的五六分鐘完全可以從從容容地殺死一個人。但是關洋有殺人的動機和理由嗎?現在回想起來,那天關洋從外面回來後,的確有些心神不寧,該打的牌不打,不該打的亂打,不過也真見了鬼了,不管他怎麽打,就是不輸。
從單位出來,我沒有回家,繞道來到關洋家所在的健康路上。這兒是繁華地段,關洋住的公寓樓可謂鬧中取靜。憑這個除了抒情什麽也不會的家夥的能力,當然住不上這樣的地段和這樣的房子,可人家有個好爸爸。老爺子為革命奮鬥了大半輩子也清白了大半輩子,現在為了這個沒本事的兒子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據朋友們分析,當初吳艷並非被關洋的癡心所感動,而是關洋他老爸的權力和地位打動了她的芳心。
健康路上的出租車很多,兩分鐘裏,就從我身邊開過去十來輛,而且有近一半是空車。我攔了一輛豆綠色的富康,一上車就催促司機快開。司機笑著隨口問道,先生有急事?我說我剛勒死了個人,趕著逃命。司機一踩油門,說,先生真會開玩笑。
後面有一輛紅色桑塔納一直尾隨著我們,我們快它也快,我們停下來它也停下來。司機臉上的神色起了微妙的變化,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嘴裏頻率很快地嚼著口香糖,瞅準時機,不斷地超車,超車。而那輛紅色桑塔納就像狗皮膏藥似的用同一種速度跟著我們。
車在飲馬口吃了一只八十秒的紅燈。前面已經停了一條足有五十米的車龍。司機不斷地看著他那一側的反光鏡,並不時地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我。我擡腕看了下表,已經用去五分鐘了。
後面那輛桑塔納的車門突然打開了,從裏面鉆出一個衣冠楚楚的小個子男人,他手裏拿著一只公文包,撒腿奔跑了起來。
直到那個男人跑出去一大段,司機才把探在車窗外的頭和半個身體縮回來。他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顧自搖著頭,大概在暗自慶幸。過了一會兒,他把臉轉向我,謹慎地問道,先生剛才是和我開玩笑的吧。但有一種逼真的感覺卻猛然間抓住了我,我剛勒死了一個人,此刻正坐在逃逸現場的汽車上,而不巧又碰到了堵車,於是我打開了車門,狂奔起來。我氣喘籲籲地穿過馬路,我跑呀跑,很多好奇的目光也隨著我在奔跑,我邊跑邊回頭,這時,恰巧有一輛空車朝我這邊開過來,我伸手攔住了它,不等車門關好,我就催促司機快開,快開。司機隨口問道,先生有急事?我說我剛勒死了個人,趕著逃命。司機一踩油門,說,先生你真會開玩笑。我攤開雙手,手心蒼白,掌紋雜碎,由於剛才極度地用力和緊張,它微顫著,並且上面清晰地留著繩子陷進手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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