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克拉克:相會在黎明之中

       在那“帝國”臨終的日子裏,小小的太空飛船遠離了家鄉——地球。這艘小太空船,離在銀河系邊緣探險的太空母船差不多也有一百光年。盡管是在遙遠的這兒,也可以看到人類文明的影子。在這影子之下,宇宙科學家們正執行著那無止境的探險任務,但有時候,他們也停下工作來,思念他們那遙遠的家鄉。

  太空船上只有三位乘客,但他們掌握有各方面的科學知識,還有半輩子太空生活的經歷。度過了太空的長夜之後,他們正朝著前面那閃閃發光的星球飛去。這時候,他們真是精神抖擻。那星球比起太陽來更顯得金光燦燦。啊,太陽,此刻對於他們來說,就好象是他們兒時所聽到的神話一樣遙遠。根據以往的經驗,在這兒找到新星球的可能性是在90%以上的。果然不錯,他們又一次沈醉在發現新星球的快樂之中,忘卻了世上別的一切。

  他們曾經在休歇前的幾分鐘發現過一個星球。那是一個十分巨大的星球,看來很面熟,但上面太冷了,沒有原生質生命存在,大概也沒有穩定的星殼。於是,他們便調轉航向,朝著太陽的方向飛去。這次,他們大功告成了。

  一看到這個星球世界,他們的心思便飛回到了家鄉。它盡管與地球不完全相同,但一切是那樣的熟悉。兩大塊綠被,就好象漂浮在藍色的海洋之上。星球的兩極覆蓋著冰雪,有沙漠地帶,大部分土地看來是肥沃的,甚至在遠方,農作物的跡象也歷歷在目。

 

  預定降落的地點是星球上的亞熱帶區域。快到中午時分,飛船降到了大氣層。他們貪婪地盯著不斷擴展開來的景色。飛船掠過明凈的天空,垂直地朝著一條大河降落,在用超聲波檢查了著陸工作後,便停靠在河邊的草叢中間。

  他們誰也不動,因為在自動儀器停止工作之前,是無事可做的。後來鈴聲輕輕地響了起來,操縱臺上閃爍著種種顏色的燈光。太空船上的船長阿羅特曼站了起來,安詳地籲了一口氣。

  “我們真走運,”他說。“如果病理檢查滿意的話,我們不用穿保護衣就可以出去。伯特朗德,在我們來時,你對這裏是怎樣設想的?”

  “地理情況穩定,至少沒有活火山。看不到有一絲城鎮的痕跡,但這並不說明什麽。如果這裏有一個文明世界的話,也許那個階段已經過去。”

  “也許還未到來呢?”

  伯特朗德聳了聳肩膀,“二者都一樣,象這麽大的星球,我們得付出一定的時間,才能找到答案。”

  “或許比我們有限的時間要長得多,”科連達看著太空船上的通信板說。依靠這些儀表跟太空母船,也就是跟銀河邊上那顆不安的心聯系著。

  靜默了片別,科連達走向操縱臺,熟練地按下了一個鍵鈕。太空船輕輕地震動了一下,船身的一個部件打開了,飛船上的第四個成員,離開了船艙,到這個新星球上去。它伸了伸金屬腿,調節了一下繼動馬達,以適應這不習慣的重力。

  飛船內,電視屏幕活躍起來了,顯出了一望無際的草浪,不遠的地方還有樹木。接著閃出一條大河。當機器人轉過頭時,科連達按下一個鍵鈕,屏幕上的圖像穩定了下來。

  “我們該往哪裏走?”科連達問道。

  “去看看那些樹林,”阿羅特曼回答,“如果有動物的話,我們可以在那裏發現。”

  “看哪!”伯特朗德叫將起來。“一只鳥。”

  科連達的手指在鍵盤上忙著;屏幕的左邊突然出現一個小黑點,然後移到了屏幕的中央。當機器人舉起遠距離攝影機時,黑點迅速擴大.

  “對,”他說,“羽毛、鳥型的嘴,這是它進化得很好的階段.這兒看來大有希望,我要開始拍照啦。”

  機器人繼續往前走。搖晃的畫像依然吸引著這些科學家們。他們早已習慣了這一切。不過,由一個機器人代理他們來執行探險工作還是不習慣的。他們的心呀,早己飛出艙外。他們多麽想穿過草地,讓微風撲打自己的面孔。可是,這畢竟太危險了,盡管是在這樣一個美麗的世界裏。自然界的美往往掩蓋著一堆白骨。猛獸、毒蛇、泥潭都會導致死亡,這些東西會通過千百種偽裝來襲擊粗心的探險家。更危險的是那看不見的敵人,即微生物和病毒。要防備這些敵人嘛,最好足遠隔千百光年。

  而機器人面對這些卻放聲大笑。有時它或許會遇上一只兇猛的野獸,把它毀了——但機器是可以重做的。

  機器人在草地裏沒有遇上什麽。倘若小動物遇上這機器人,也會躲開的。當他走近了樹林時,科連達讓它慢慢地走著。飛船內的觀察者,不由自主地躲開從屏幕上閃過的樹枝。屏幕上的畫像消失了一會兒,經過調節,不久,又恢復了正常。

  樹林中充滿了生氣。鳥兒在林中歌唱,在枝頭跳躍,在空間飛翔。機器人不斷地前進,鳥兒歡叫著,穿過樹叢。自動照相機把整個過程都拍成了影片,並顯示在熒光屏上,為研究基地裏的科學家們提供寶貴的分析材料。

  樹林突然變得稀琉,科連達籲了一口氣。為了使機器人在穿過樹林時,不至於被障礙物所破壞,這是一件吃力的工作。到了空曠地,機器人便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突然間,圖像象受到錘擊一樣,顫動起來,接著是一聲金屬物落地的巨響。機器人跌倒了,整個圖像直往上翻。

  “什麽事?”阿羅特曼問道。“失去控制了嗎?”

  “不,”科連達面無表情地說,他伸手去操縱指示板。“一個東西在後邊襲擊。我想我仍然控制著。”

  他使機器人坐起,轉過頭來。不久,他們發現了事故的原因。一只四足獸站在幾英尺遠的地方,憤怒地搖著尾巴,露出一副兇惡的牙齒。很明顯,現在它正盤算著如何再次向機器人攻擊。

  機器人慢慢地站了起來。那時,猛獸正蹲下身來,準備再次撲過去。

  科連達面露笑容:他懂得如何對付這個場面。他的大拇指按下了標著“警報”的鍵鈕。

  機器人身上的喇叭,發出一股恐怖的聲浪,在林間回蕩。機器人雙手伸向前,向著它的敵人走過去。那受驚了的猛獸,扭頭便跑,幾乎要摔倒。幾秒鐘之後,無影無蹤了。

  “現在我想,我們得耐心等上三兩個鐘頭,那隱藏著的東西,才會再次露面了。”伯特朗德懊悔地說。

  “我不了解動物的心理。”阿羅特曼突然插嘴,“但我知道,它們往往只會襲擊它們完全不熟悉的東西。”

  “一些動物襲擊那些走動著的東西,但不是經常的。通常說,他們是為了覓食而攻擊的,或者是它們已經受了驚。你意見如何?你認為在這個星球上也有機器人嗎?”

  ‘當然沒有。但我們那食肉的對手,錯把我們的機器人當作可吃的動物了。你想想看,這林間空地是不尋常的,這或許是一條通道呢。”

  “要是那樣,”科連達接著說,“我們就要跟蹤下去。我討厭在林間穿行,我希望不再有什麽東西向我們襲來。我的神經受不了。”

  “說得對,”伯特朗德稍後說道,“那當然是一條小道。這裏看來並不意味著是一個智慧的社會。那畢竟是動物——”

  話到半截便停住了。這時,科連達使機器人站住。小道前面出現一片寬闊的林帶。那是一個擠滿簡樸房子的村莊。村子用籬笆圍著。很明顯,這是為了防備那些不帶威脅的敵人的。大門敞開著,門內,居民們安詳地行走著。

  那三位探險家,默默地盯著屏幕。過了一會兒,科連達聳了一下肩膀,說:“這並不神秘。這或許就是我們地球十萬年前的樣子,我想,我們這次來得很及時。”

  “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講究實際的阿羅特曼說道,“我們已經發現了將近一百個星球。在這些星球上有著和我們同樣的生命存在。”

  “是的,”科連達接著說,“在銀河系就有一百個!我還想到,為什麽我們會碰上這些事情呢?”

  “噢,一定得有人遇上這些事情。”伯特朗德帶哲理性地說,“現在,我們得作出我們的聯絡步驟。如果我們派機器人進村的話,那一定會引起一場騷動。”

  “那是不言而喻的。”阿羅特曼說,“現在我們該做的是,捉到一個土著居民,並對他講明我們是友好的。科連達,快把機器人藏好,藏在既能觀察到村子的情況,又不顯眼的地方。我們還得學習一個星期的實用人類學。”

 

  三天之後,經過生物比驗,證明離開飛船走出去是安全的。伯特朗德堅持自己單獨出去,即他和機器人一起去。有著這樣—位旅伴,他就不怕這星球上的任何大的野獸了。而他身上的抵抗力,能對付得了微生物的侵襲。

  他在外邊呆了一個鐘頭,細心地體味著。他的夥伴們用羨慕的目光看著他。他們要象伯特朗德那樣做的話,還得等上三天。此刻,他們正忙著通過機器人身上的鏡頭,觀看樹幹的情況,用照相機拍下每一件東西。他們已把飛船轉移到叢林的深處。因為,在淮備好之前,他們不想被發現。

  在這段時間內,地球家裏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壞。雖然他們到了遙遠的宇宙的邊緣,這消息對他們影響不大,但這些消息還是不時地打擾著他們。有時他們覺得,他們所做的這些都是徒勞的。他們知道得很清楚,他們隨時都有被召回去的可能。因為,他們的“帝國”正在末日中掙紮。不過,不到這個時刻,他們仍然得堅持科學考察工作,好象只有那純潔的學識,才是他們唯一要緊的東西。

  著陸七天了,他們準備開始試驗。現在,他們已經了解到村民們打獵時常走的小道。伯特朗德選擇了一條不經常有人走的小路,拿一把椅子放在路中,坐在那兒看書。

  當然,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伯特朗德已經做好了一切能夠想象得到的預防措施。機器人藏在五十碼遠的樹下,用它的遠距離鏡頭監視著。機器人的手中,握著一件小而犀利的武器。機器人由飛船內的人控制,科連達的手指放在鍵盤上,隨時等著采取必要的措施。

  這是計劃中消極的一面;積極的一面是更為明顯的。在伯特朗德的腳邊,放著一只有角的小動物的屍首。他相信,任何經過這條路的措人,都會接受這個禮物。

  兩個鐘頭之後,他的手提式收訊機,小聲地發出了警報。這時,他覺得血液沖擊著他的血管,但他依然鎮靜自若。他把書放在一旁,盯著那條小路。一個野人右手晃著長矛,正健步朝前走來。當他見到伯特朗德時停了一下,然後更小心地前進。他覺得沒有什麽可怕的,這陌生人並不高大,也沒帶武器。

  等到那野人走到相距二十英尺時,伯特朗德微微一笑,站了起來。他彎下腰,拾起死獸,把它當作禮物遞過去。任何世界上的任何動物,都能明白這個動作,在這裏也是一樣。

  野人走上前去,接受了獵物,輕輕地放在肩上。他迷惑地盯了伯特朗德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向村子走去。他曾三次回過頭來,看看伯特朗德是否會跟上。每一次,伯特朗德都報以一笑,並揮手叫他放心。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一分多鐘。兩個人先第一次相會,是如此彬彬有禮,是如此一帆風順。

  野人走後,伯特朗德才動一下。他伸了伸腰,然後便對著手提式麥克風講起話來。

  “這是一個非常良好的開端。”他興奮地說,“他一點兒也不怕,也沒有疑慮。我想他會再來的。”

  “這看來實在太妙了,簡直是不可相信。”阿羅特曼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來,“我原來估計,他要不是怕你,就是恨你。你能接受一件陌生人贈給你的禮物而毫不激動嗎?“

  伯特朗德慢條斯理地走回飛船。機器人從掩體中走出來,跟在伯特朗德後面幾步遠的地方,警衛著他。

  “我當然會激動。”他回答,“我是處於一個開放了的社會。根據以往的經驗,野人對陌生人會有各種各樣的反應。也許這裏的人類從來就沒有過敵人。在如此廣闊而人口又那麽稀少的星球上,那是十分可能的。我們曾料想,可能會引起一場驚慌,結果卻毫無恐懼之狀。”

  “如果這些人沒有過敵人,”科連達插嘴說,他這時不再那麽全神貫註地遙控著機器人,“那為什麽要用柵欄圍住村子呢?”

  “我是指他們沒有人類敵人,”伯特朗德回答道,“如果這是真的,倒大大地簡化了我們的工作進程。”

  “你估計他會再來嗎?”

  “當然會。我想,如果他是屬於一種人類的話,好奇心和貪婪心一定會驅使他再度回來。三兩天後,我們可能就會變成知心朋友。”

 

  靜心的觀察,那已經成為他們的一件常事。

  每天早上,機器人在科連達的指揮下去獰獵。那時,它是叢林中最有本領的狩措者。

  伯特朗德常常在那裏等著,等著雅安(這是他們了解到野人的名字的最近似音)無憂無慮地沿著小道走過來。野人每天都在同一時間來,而且總是一個人單獨來。他們懷疑:他是否想對這個重大的發現保守秘密,從而使他因為獵物豐碩而得到崇高的聲譽呢?要是這個野人是那樣聰明而狡黠的話,那真是意想不到的。

  起初,雅安一拿到了他的獎賞後便立即離去,好象生怕那慷慨的贈送者會變卦似的。然而,正象伯特朗德所希望的那樣,不久,他就被簡單的魔術、色彩斑斕的織物以及美麗的晶體所引誘,作了短暫的逗留。對於這一切,他表現出了童心的喜悅。後來,伯特朗德能夠與他進行長時間的談話。所有這一切,都被掩蔽著的機器人錄了音,並拍攝了電影。

  將來總有一天,科學家們能夠分析這些資料;而現在,伯特朗德盡了最大努力,也只能懂得他的一些簡單的動詞和名詞的意思。雅安不但用不同的單詞去表達同一事物,有時也用同一個詞去表達不同的事物,這就更加難懂了。

  在這些日常相會的間隙,飛船又探索了很遠的地方,有時從高空勘測,有時著陸進行更詳細的考察。盡管發現了另外幾處人類的居住點,伯特朗德並不想去跟他們聯系。很明白,他們的文化水準與雅安的人民幾乎是一樣的。

  伯特朗德常想,銀河系中少數的人類之一,在此時此刻才被發現,命運真是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不久前,這或許是尖端的重大事件,而現在,文明世界的人類卻不得不去關懷這處在歷史黎明之中的野人兄弟了。

  等到伯特朗德真正成為雅安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時,他才把雅安介紹給機器人。機器人由科連達操縱著,正穿過草地,大踏步地走過來,金屬臂上晃著剛獵獲的野獸。那時,伯特朗德正在給雅安觀看萬花筒中的花式。起初,雅安似乎顯得有點驚慌。伯特朗德對他說了一些安慰的話,他便鎮靜下來了。但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走向前來的“魔鬼”。

  機器人在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伯特朗德迎上前去,機器人舉起金屬臂,把死獸遞上。伯特朗德莊重地接受了禮物,並拿到雅安的跟前。由於死獸過重,他搖晃了一下。

  雅安在接受禮物時,他想些什麽呢?伯特朗德曾作過種種猜想。他是否在捉摸這機器人是主人還是奴仆呢?也許這些概念是他無法掌握的。對他來說,機器人可能純粹是另一個人,是伯特朗德的一個朋友,而且是一個獵人。

  利連達的聲音從機器人身上傳來,比平常人的聲音還大。

  “他接觸我們時,是如此鎮靜,這真是奇事。真不知道會有什麽東西能嚇唬他。”

  “你可以從你的角度繼續觀察。”伯特朗德回答說,“要記住,他的心理是完全不同的,比我們簡單得多了。既然他相信我,我采取什麽行動,都不會使他顧慮的。”

  “我懷疑這個人類真的是這樣子。”阿羅特曼說道,“單憑一個標本來判斷,那是不可靠的。我倒想看看,我們把機器人放進村子,看會出現什麽情況。”

  “餵!”伯特朗德大叫起來,“你的聲音使雅安感到驚奇。他從來見過有人能用兩個聲音講話的。”

  “你說說,當見到我們時,他能否看破真相?”科連達說。

  “不。對他來說,機器人簡直是魔術——不過,這也不會比火、閃電以及別的他所了解到的自然力量更為神奇。”

  “那麽,下一步該怎麽走?”阿羅待曼有點不耐煩地問道,“你打算把他帶回飛船,還是你自己先到村子裏去走一趟?”

  伯特朗德猶豫了一下,說,‘我想,我們不要過於心急。要是那樣,我怕會發生什麽意外的。我得讓他好好考慮一下。明天再來時,我要勸他帶機器人回村。”

  在掩藏著的飛船裏,科連達再次指揮機器人,並使其繼續向前移動。象阿羅特曼那樣,對這種過分的謹慎,他也顯得有點不耐煩了。但是,在關系到別的生命形態的問題上,伯特朗德是個專家,他們都得服從他。

  曾有幾次,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機器人——毫無情感,象機器人那樣,把一塊樹葉的落地和一個世界的滅亡等同看待。

  太陽下山了,雅安聽到叢林中一個很大的聲音在呼喚他。雖然不是人的聲音,但他能馬上認出那是他的朋友的聲音。

  萬籟俱寂,村子裏的活動都停止了。連小孩也停止了玩耍,只有唯一的、那被寂靜嚇怕了的孩子哭聲。

  所有的人目光都註視著雅安。只見他抓起放在大門旁邊的長矛,匆匆地走向小茅屋。為了防備夜盜,村子的籬笆門很快就要關上。他不慌不忙地走著。他正要邁進大門的時,那個巨大的聲音再次呼喚他。那聲音越過了一切語言和文化的障礙,給他傳來一個緊急的通知。

  那能用多種聲音講話的閃光的巨人,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和雅安相會,並叫雅安跟它走。那時,伯特朗德不在場。

  他們走了差不多一英裏,才見到伯特朗德站在遠處的河岸上,看著漆黑中那慢慢流淌著的河水。

  當雅安走近時,伯特朗德便轉過頭來。好一會兒工夫,他好象沒有覺察到雅安的到來。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那閃光的機器人退開。機器人便退到了好遠的地方去。

  雅安在等待著。他顯得耐心而毫無怨言,雖然這一切都沒有訴諸言語。當他和伯特朗德在一起時,他第一次體會到那大公無私和不顧一切的獻身精神。對於他那個人類來說,還要過好多年代才能培養起這種植神。

  這是一個多麽有意思的場面呀!在大河邊上站著兩個人。一個身穿裝有微小而復雜機件的緊身制服;另一個穿著獸皮,手執鑲著石尖的長矛。他們之間相隔了一萬代。一萬代啊!彼此之間隔著無可量度的鴻溝,然而他們都是人。正象自然界的規律那樣,它又重復來它的一個基本形式。

  現在伯特朗德開始說話了,他邊說著,邊小步地踱來踱去。他的聲音帶點憂郁。

  “一切都過去了,雅安。我曾希望,用我們的學識,在十來個年代中,幫助你們擺脫這種原始生活。現在你們得在叢林中自己奮鬥了。你們大概要奮鬥一百萬年。遺憾得很,我們該做的事情很多。甚至此刻,我還想呆在這裏。阿羅特曼和科連達和我談起我們的責任,我想他們是正確的。我們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我們的星球正在召我們回去。我們得服從。

  “雅安,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能聽懂我在說什麽。我把這些工具留給你們。它們中的一些,你們將會發現如何使用,雖然在不到一個年代的時間,它們就會被丟失或被人遺忘。這刀片多快呀,要過好幾個世紀,你們才能造這些刀子。保管好這個東西吧。看,當你按下電鈕,它就會發光,要是你節省著用,在幾年時間內它還會發光,當然它遲早將會熄滅。至於另外一些東西,你們也會發現它們的用處的。

  “第一批星星在東方升起來了。你觀察過星星嗎,雅安?我不知要等多久你們才能發現那些星辰是什麽,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我們地球發生了什麽事情。那些星球就是我們的家鄉,雅安,我們無法拯救它們。許多星球已經在爆炸中消逝。我相你都無法想象到那些爆炸有多大。要過十萬個你們的年頭,那些爆炸的火光才能到達你們的星球,並使你們的人民感到驚奇。到那時,你們的人類有可能上到那些星球。不過,我想勸告你們,不要重犯我們的錯誤,這些過路花去了我們已經贏得的一切。

  “雅安,你們的世界處在宇宙的邊緣,這對你們的人民很有好處。你們可以逃脫那正在等待我們的末日。有朝一日,也許你們的飛船會到星球間去探索,正象我們所做的那樣。你們的後代或許會來到我們的廢墟上,考察我們曾是什麽人。但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在你們的人類處在年輕的時期,我們曾相會在這條河邊。

  “我的朋友們來了,他們不會再給我們時間了,再見吧,雅安。好好地使用我們留給你們的東西,它們是你們世界最大的珍寶。”

  一個巨大的,在星光下閃閃發光的東西,從高空滑下,它不著陸,在離地面很低的空間停住。那飛行物的門打開了。閃光的機器人在夜幕中出現,它走進了金色的門口,伯特朗德緊緊地跟了上去。他在入口處停了一會兒,向雅安揮手告別。然後,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沒有什麽東西比煙從火中上升得更快。飛船就那樣升空了。它變得這樣小,以至雅安認為可以握在手中。飛船的飛行象一條發光的長線,直插星空。天上,一聲響雷在酣睡的大地上回蕩;雅安終於明白過來了,天使們走了,他們不會再來。

  他在靜靜流淌著的河旁站了好一會兒。在他的心坎裏,好象失去了什麽,這些他永遠不會忘記,也不會理解。他小心而莊重地收拾起伯待朗德留給他的禮物。

  星空下,他那孤獨的身影走過無名大地,走回村去。他身後那條大河,穿過肥沃的原野,輕輕地流進海洋。一千多個世紀之後,雅安的後代,將會在這平原上建設起象“巴比倫”那樣的大城市。(何森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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