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將嚴歌苓譽為“當今華文創作最細膩敏銳的小說家”，但這種說法似乎有些太過寬泛，我想，如果有“移民文學”這個概念的話，那麽以此來為嚴歌苓作個界定將是再恰當不過的了。日前，她肩負著多重任務，今年內第二次回京，上周，她還攜自己的兩部新作《無出路咖啡館》和《波西米亞樓》在西單圖書大廈與讀者進行了面對面的交流。記者也抓住她這次難得的回京機會，對她進行了采訪，雖然如今的她已在華語文壇占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但30歲那年從ABC開始，苦學17個月，最終以577分的成績取得赴美資格的那份嚴謹與務實卻始終未變。

■我一直在尋覓一種“語言”，是中國的語言，但卻能與世界溝通

記：我們都知道，移民是個世界性的話題，這些年您的作品也大都圍繞此主題展開，在寫作中，您有沒有試圖找尋一種世界性的語言表達方式，以使那些移民母語以外國度的人也能認同您的作品？

嚴：這其實也是我多年來的一個奮鬥目標。我一直堅信中國語言並不是一種非流通的表達方式，但事實是這麽多年來我們的情感表達方式在世界上是不流通的，我們認為自己在講一些很生動的話題，但別人卻聽不懂，這便是語言的不可譯性。比如我先生，他的中文講得很好，但經常他講的中文我會聽不懂，不是發音和語調上的問題，而是思維方式和思維邏輯上的障礙。這也是為什麽中國文學至今在世界上沒有受到很大重視的原因之一。所以，我一直在尋覓一種“語言”，是中國的語言，但卻能與世界溝通。在美國讀書時，我時常拿漢語與英語作比較，每當寫下一個非常獨特的詞時，我都會想如果翻成英文能否看懂，正是平時這樣的訓練，我的作品《扶桑》翻成英文時，我認為有不少閃光點都還在。

記：有人認為您的作品和自己的生活軌跡有重疊的地方，所以就人為地進行對號入座，您怎麽看待這種說法？

嚴：其實我的很多作品都離自己的生活很遠，以《扶桑》為例，它講述的是19世紀一個妓女的故事，只不過我在其中加入了自己對移民生活的一些看法。不過《無出路咖啡館》則可以說是我的生活經歷，我在其中也找出了一些哲學意義。

■男女本身就是兩種文化，這兩種人相遇、相知的過程其實是很有趣的，我的很多靈感也來源於此

記：您的作品似乎一直是從男女之間的情感切入，進而折射出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的命運，這種寫作角度會一直堅持下去嗎？還是階段性的？

嚴：男女問題至今仍是一個很大的困惑，世界上的很多問題也都源自這兩性。美國有很多幫助男女相互了解的書，其實這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男女本身就是兩種文化，這兩種人相遇、相知的過程其實是很有趣的，我的很多靈感也來源於此。不過，我也寫了很多與男女情愛無關的作品，如果有好的愛情故事，我還是會涉及的。在我們這個時代，什麽都有了，就是沒有愛情，有的只是大量的性，在我眼裏，愛情是一種了不起的審美活動。

記：您怎樣評價自己赴美前的那三部小說集？

嚴：我很喜歡自己的那本《雌性的草地》，我始終認為那是自己最好的一部作品。那時的自己，年輕，很有激情。1990年赴美後，學會了大量的技巧，創作方式就變得很有意識，不那麽渾然了。

■我想應該是試圖找尋一種方式讓別人懂你，即使這種思考方式不是十分透徹和全面的

記：我曾看過大約您在四五年前寫的一篇文章，其中您將自己比做“中國文學遊牧民族”之一員，您能否總結一下這種離開中國文化背景，又處於異國文化邊緣的身份，肩負的是怎樣一種使命？現在這種身份有改變嗎？

嚴：我想應該是試圖找尋一種方式讓別人懂你，即使這種思考方式不是十分透徹和全面的，畢竟在別人的語境中用中文寫作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荒謬”的事。不過，經過了這麽多年的奮鬥，我已經獲得了與美國觀眾直接面對面交流的機會，去年一年我有五個演講，今年到目前為止，我已作了無數個報告，自己的感受已不再如以前那般悲壯了。我的感受是，真正融入其他語境的最佳途徑便是用他們的語言去寫作，我現在的創作方式大都是雙語齊下的。

記：記得在采訪今年奧斯卡獎最佳美術指導葉錦添時，在談及自己的創作狀態時，他說在每次潛心創作時，他都會努力將自己置於一個“無我”的境界，也就是忘記自己的中國文化背景，不知道您在創作時是一種什麽樣的狀態？

嚴：我想自己也是這樣的。在每次創作的幾個小時中，我都會像打坐一樣，而打坐的最高境界便是“無我”。

記：我們常常可以聽到這樣的話：世界在縮小、文化在融合。世界各國的人也在為融合做著各種努力，不知道身處異地的您怎樣看待東西文化融合的這種趨勢？

嚴：兩種文化一融合，那兩種文化不就都死掉了嗎！這是非常可怕的。搞世界性文化的結局便是各種有特色的文化被誅滅。由於我在為好萊塢寫電影劇本，所以深諳其實質，雖然它的機構是很生機勃勃的，但其制作套路卻是十分可怕的，這些腐朽的東西是不應讓它進入中國的。

■嚴歌苓小檔案

旅美作家，1958年生於上海，1989年赴美，次年入芝加哥哥倫比亞藝術學院，獲英文文學寫作碩士學位。她創作過《天浴》、《少女小漁》、《扶桑》、《人寰》等多部引起海內外讀者關註的長中短篇小說，曾出版過6部長篇小說、兩部小說集、人物傳記、電影電視劇本多部。現居美國舊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