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範《丁香花:孤獨的記憶》小蘭花兒

十多個春秋過去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來到童年時居住過的地方。變了,一切都變了,這裏已不再是記憶中的樣子,寬敞的大院裏竟找不到一件熟悉的東西。正當我失望地垂下眼簾時,我看到了小蘭花兒。

在四四方方青磚路的混縫縫裏,那小花兒圓圓的五片花瓣,淺藍淺藍的顏色,紫紅色的小花芯頂個淡淡的黃粉球。在綠幽幽的小葉子襯托下,它平靜地笑著,還晃了一下小腦袋,仿佛在招呼我。不認識了,老朋友?我笑了,伸手輕輕摘下一朵。我對花兒沒有研究,也說不出幾種花名兒來,可是對這小蘭花兒,卻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此刻,看看手中纖小、樸實的小蘭花幾,一時問,我真不知該怎樣向它表示親熱才好。

一九六七年的秋天,神州正遭受到一場大風暴的席卷。就在這個大院裏,絢麗而芬芳的百花也沒有幸免人為的浩劫和摧殘。花臺拆了花盆砸了,美麗多姿的花兒和它的主人遭到同樣的命運,滿地都是帶著須根的泥土和殘敗零落的花瓣。

這天我坐在院子裏的臺階上,心痛地咬著指尖,回顧著剛才那造反有理的革命行動。我的好朋友歡歡跑到我跟前,小鼻子抽搐著。她住我家後面。她看到滿院子遭到蹂躪的花花草草,傷心地抱住我抽噎起來。

原來。歡歡家的花臺也被砸了。她最喜歡的那盆玫瑰花被扯得稀巴爛。她家還有一棵老皮斑駁的大樹,象大型玉雕般的美麗。那牽牛花兒無拘無束地爬在樹幹上,就象調皮任性的小孫女纏著老爺爺。我曾經在作文中寫道:一天早上,太陽公公還戲有起身,牽牛花就開丁。一顆亮亮的小露珠在上面,象是小朋友臉上的眼淚珠,這不是哭,這是笑出來的淚珠,她笑著歡迎太陽公公可是今天,老爺爺一被砍成一截截,牽牛花兒往哪兒攀附呢?

我緊緊地摟住歡歡,鼻頭一陣陣地發酸。當我覺得嘴裏成滋滋時,我想到這個時候不應該淌眼淚,而應該找朵小花來鼓勵歡歡。可是,滿院子都是花瓣,竟連一朵完整的小花都沒有。

忽然,我發現了那磚縫裏盛開著的小蘭花兒!一株株顏色淺淺的小蘭花兒,在強風下挺起腰桿點著頭,好像在說:怎麼,難道我不是花嗎?我目不轉睛地看呆了。是啊,你是花。小蘭花兒呀小蘭花兒,你是那麼沈靜,那麼端莊。我快活地叫了起來歡歡,你看,這兒有一朵小花兒!歡歡撲過去,看著,揩去眼淚,笑了。

誰說這場大風暴裏沒有花兒生存下來呢?小蘭花兒不就是最勇敢的花兒嗎?小蘭花兒呀,我們委屈你了。百花盛開的時候,我們沒有發現你,也沒有考慮過你的存在。請原諒我們的年幼無知吧!小蘭花兒點點頭,好像明白了我們的心事,輕輕地說;沒關系、沒關系

從此,小蘭花兒就成了我們的好夥伴。我們有心裏話,就蹲在地上註視著小蘭花,悄悄敘述給它,我們出門去,就從練習簿上撕下紙嵌進青磚縫裏,輕輕遮蓋住它。在學校裏,因為爸爸們的罪名,紅小兵沒有我們的份,我們這些小黑幫、小狗嵬子們只好聚在一起玩。小蘭花兒就成了我們中間的一員。每天,我們爭著用小榮杯給它澆水,心裏默默地嘮叨;喝吧,喝吧,踩不爛、踏不壞的小蘭花兒,我們和你,才是真正的夥伴,我們都悄悄地接受著陽光,我們都勇敢地迎著風雨成長隨著年歲的逝去,我告別了童年的夥伴和小蘭花兒。然而,童年的生活卻是那樣的難忘。

這小蘭花兒,她從來沒有幻想擠進苗圃花房,更不想奪走別的花草的陽光。它平凡,太平凡了。不過,我還是迅速摘下幾朵,輕輕地臺在掌中,貼茁胸前。我要把它寄給已經上大學的歡欣和昔日的小夥伴。因為,我們永遠不該忘記,不該忘記在艱辛的歲月裏,曾經朝朝夕夕陪伴著我們的小蘭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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