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堵砌得十分精致、十分考究的圍墻。圍墻上攀滿了蔦蘿。蔦蘿花紅紅的，紅紅的，輕輕地嵌在翠藤之中，顯得十分高雅。

我站在這蔦蘿花下，一動也不動。是在賞花，還是在聆聽圍墻內孩子們的歌聲?都不是。

圍墻內是市級機關幼兒園，我的家和幼兒園只一墻之隔。

屋內的兒子還在哭，哭得十分傷心。聽不見丈夫在勸，可能丈夫根本就沒勸。

兒子是不該打的。至少今天他設有錯。不就是自己在謄稿時，他踞起腳，仰起頭要看一下，不小心碰翻了炭素墨水，弄臟丁稿紙麼?

當時的巴掌肯定很響吧?不然，怎麼會驚動正

在廚房的丈夫?

自己從來不喜歡動手打人。可今天怎麼啦，一

下發這麼大的火?

兒子一定是嚇傻了，直到他爸爸趕來，抱起他半晌，才哇地一下哭出聲，並且造一聲哭了許

久許久才喘過氣來。

這也難怪，兒子長到三周歲，作媽媽的很少發火。有次自己花二三十塊錢買了輛電動坦克，回家不到五分鐘，就被兒子弄壞了。不是僅僅付之一笑，就沒事了麼?

丈夫一聲不吭地抱兒子去了廚房。

他既沒有勸兒子不哭，也沒有責怪自己一句，甚平，連兒子被打的原因也懶得問。

我此刻雖然還站在這蔦蘿花下，但從心底可憐兒子。兒次想進屋看看，但總邁不開步。自己無能，辦不成事情，卻把氣出在兒子的屁股止，有什麼臉面!

院墻那邊，孩子們愉快的歌聲又飄了過來。

春風吹

花兒嬌

晨光多美好

小朋友們手拉手

唱著歌兒上學校

手拉手上學校?我盯著這攀滿蔦蘿的院墻，苦

笑。

不就是為了兒子進幼兒園的事至今未落實，自己的心裏窩火，才揍了兒子一記屁股麼?

兒子暑假前滿三周歲了。一直帶他的小保姆因她父親突然中風，哭著趕了回去。兒子怎麼辦?十天前，我和丈夫帶著幾千去隔壁機關幼兒園報名，排

隊排了整整一上午，才見到丁那位臉上永遠掛著梔械性筆容的園主任。

論官品，園主任大概已排到十二品以外了吧?但她那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矜持勁兒，卻滲透

在她的笑容裏。

園主任略略翻了翻戶口簿和單位介紹信，淡淡地告訴我們：這兒是市級機關幼兒園，只收市級機

關大院裏的孩子，其他人的子弟一律不收。

陪笑。我知道我當時擠出來的笑不比哭好看。丈夫也陪著笑，但笑得卻極不正規。別看我們夫婦都是耍筆桿的，為本市在省內外拿過好幾個文學創作，可在這種場合謙恭的笑，學得卻實在不地道。

幸虧丈夫還機靈一些，發揮文化人的優勢，不停地敘述著苦衷：孩子的安置，已成丁我們最大的後顧之憂。我們不同機戈幹部，但不是貪虛榮，貪機關幼兒園師資強，設施好，才來要求給孩子報名的!僅僅是因為住處與機關幼兒園只一墻之隔，接送方便，才這麼做的。您是否能照顧一下?丈夫說著，眼圈紅了。唉，可悲的男兒淚!

園主任昕著，結束了慢條斯理地修指甲，回答

的依舊是兩個宇：不行。

自己發火了。竟對著那機械箋容開了連珠

炮。不是說機關正在整頓不正之風麼?不是說機關幹部是人民的公仆嗎?可為什麼有人總想在機關與人民之間築起高墻昵?你們把這個機關幼兒園辦得純而又純，究竟有什麼好處?如果說二十年代魯迅先生辦平民學校是為了讓平民的弦了得到教育，那麼你們現在創辦鶴立雞群式的機關幼兒園，日的何在?莫非是要向我們老百姓宣布，你們這些公仆的了孫高人一等?

話說得當然痛快，可結果照舊。我和艾夫輪流請假在家帶孩子，已經整整十天了。

十天，十天!想到這，我一陣心急。下意識地掬下一朵蔦蘿花，隨即又把它捏得粉碎粉碎。

自已認識市長，和市委書記的兒子還是同行關系.該不該去找他們呢?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頭，嚇人一跳。看，原來是丈夫的老同學董樂。董樂笑嘻嘻地兩手一拱，說：方編，別在這兒傻楞了，告訴你一個特大喜訊，你的公子明天去隔壁報到！

真的?我將信將疑。

那還有假!董樂慢吞吞地從黑皮包裏掏出新生入園表和體檢通知書，說：自從前天你先生結我下了硬命令，叫我想辦法幫一把，我就盤算開了。如今上這機關幼兒園可是靠漳路。你們夫妻倆清高能當飯吃?進了這社會大學，還得跟我董樂學學！哪把鑰尷投哪把鎖，關鍵是要找對了人！嘿嘿，我這不辦成了麼?

問題就這幺輕易解決了?我一高興，拉起董樂的手，一定要他說出屜什麼人出面幫的忙，我們好去面謝。董樂狡黠地笑笑，高低不肯回答。我素來認真，拉著董樂的胳膊，非要問出個究竟不可。被逼不過。董樂這才湊近我的耳朵說：是我的舅大爺！他是幹什麼的?

食品公司賣肉的，他專門供應機關幼兒園的

豬肉!

丈夫閹聲過來了，抱著兩眼紅紅的兒子。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看著嵌在翠藤中的蔦蘿。蔦蘿花紅紅的，紅紅的，無神無骨，牢牢地依附在圍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