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二人又一次把戰馬系牢，
厄運在他們二人頭上籠罩，
命運不濟，一個人處處為難，
花崗堅石也會變得蠟樣松軟。
他們兩個重又搏鬥廝殺起來，
二人都緊緊抓住對方的腰帶。
大軍統帥蘇赫拉布有矯健的身手，
但天不作美，氣數到了盡頭。
魯斯塔姆怒從心起，探出巨掌，
一把抓住那戰豹的頸項臂膀。
他用力把年輕勇士腰身壓彎，
也是命中註定，年輕人全身癱軟。
魯斯塔姆猛地把他打翻在地，
心中知道他會奮力掙紮站起。
於是刷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
在聰明的兒子身上劃開血口，
每當你心起殺機，惡生膽邊，
你的匕首就會被鮮血沾染。
如若天命要置你於死地，
你身上的汗毛也似鋼刀般豎立。
年輕人身軀一扭，一聲長嘆，
從此與人間善惡永遠絕緣。
他對魯斯塔姆說：“我這是自作自受，
我生命該絕，不過是假你之手。
這不怪你，要怪這傴僂的蒼天，
蒼天讓我出世，又匆匆把我送入黃泉。
我的同齡人還在優遊嬉戲，
我這樣的身手卻要長埋地底。
母親讓我把父親的信物帶在身邊，
這也是此生無緣，終不能與生父見面。
我想見生父，到處把他尋覓，
就這樣一死，但心懷遺恨，
臨死也沒見生身的父親。
就算你變成海中的遊魚，
或者化作夜的漆黑的陰影，
就讓你身離大地開上天空，
變為高掛蒼穹的一顆星星，
當我父親發現我已頭枕黃土，
他定然要找到你為我復仇。
那些公卿貴人，朝中的文武，
會把那信物帶給魯斯塔姆。
告訴他蘇赫拉布已被打翻在地，
臨終時還未忘要把他尋覓。
魯斯塔姆聞聽此言大吃一驚，
立時眼前昏暗，人事不省，
只覺得身軀一軟，跌倒在地，
失去了知覺，昏死過去，
等清醒過來，開口動問，
聲音顫抖，話語中伴著呻吟：
“快說，你有魯斯塔姆的什麽信物，
他真不配為勇士，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就是魯斯塔姆，讓我不要在世上留名。
讓薩姆之子③為我舉哀送終。”
他撕扭著頭發，不住地號叫，
胸中熱血沸騰，心似油煎。
蘇赫拉布見魯斯塔姆這樣激動，
也猛地身往後仰，人事不省。
他蘇醒後說道：“原來你就是魯斯塔姆，
你狠心殺死我，這樣狠毒。
我曾想方設法向你探詢，
但你是鐵石心腸，毫不動心。
現在，你可以把我的鎧甲解開，
把我的身軀裸露出來。
你會看到你的寶珠戴在我的手臂，
如今我承受了你這父親的什麽恩惠。
當初金鼓齊鳴我登程出征，
母親淚流滿面，憂心忡忡。
她因我出征而痛苦地哭泣，
把一串寶珠系到我的手臂。
她對我說這是我父親的信物，
珍藏在身邊日後會有用處。
如今可憑它作證，但又有何益，
兒子眼睜睜在父親面前倒地死去。”
當魯斯塔姆一把撕開鎧甲看到寶珠，
頓時一把撕開自己的衣服。
他說道：“軍中的勇士，人中的英雄，
萬想不到你老在我手中喪生？”
他悲痛得亂扯自己的頭發，
血淚合流，抓把土往頭上拋撒，
蘇赫拉布說：“這些全然於事無濟，
遇到這事何必落淚悲泣。
切不要如此折磨自己，
事已至此，過去的就讓它成為過去。”

張鴻年譯

①魯斯塔姆與撒馬爾罕公主達赫米娜所生之子，是繼魯斯塔姆之後的又一位著名的波斯民間傳說的英雄人物。
②波斯民間傳說中最著名的英雄，是菲爾多西《王書》中最重要的主人公。
③薩姆之子指魯斯塔姆之父紮爾。

勇士故事是《王書》的精華。在這裏菲爾多西塑造了諸多勇士群像，其中從魯斯坦姆著墨最多，人物形象描繪得最生動、豐滿。對這個人物，菲爾多西甚是偏愛，對他用盡了贊譽之詞。詩人筆下的魯斯坦姆所以能為伊朗人民世代相傳頌，不僅僅是因為這是—位有傳奇色彩的英雄業績的神，也不只是出於對其形象與人格．的高大完美的仰慕，更主要的是因其人物性格的有血有肉，富於活生生的
人的情感。

《蘇赫拉布慘死魯斯塔姆手中》這一章又是勇士故事的精華。該章傳達給人的是一種撲面而來的真摯的人情與深刻的悲劇感：蘇赫拉布是魯斯塔姆與撒馬爾罕公主達赫米娜龍鳳之合所生的曠世英雄，然陰差陽錯，父子二人卻從未見過面，以後又各侍其主，鞍馬勞累、出生入死於疆場，直至最後父子倆不明真相兵刃相見於沙場，蘇赫拉布終於為魯斯塔姆誤殺身亡。全章文字緊湊，情節主次安排
得當，從戰場上的生死搏鬥寫到父子二人相認於兒子彌留之際，文筆一氣呵成，水到渠成，在父子訣別處自然達到全章情節和欣賞情緒上的高潮。此外，描寫和比喻皆生動而形象，人物語言真切而自然，這也是本章的特點。蘇赫拉布得知殺害自己的竟是親生父親時的一番言語，似怨似悔，怨悔交加，思父之情躍然紙上，感人肺腑；魯斯塔姆明白真相後的悲痛欲絕，及這以後父子二人在訣別時的一段感情交流，如泣如訴，言所難表。

菲爾多西(940-1020)波斯詩人。他有很高的語言素養和廣博的學識，在神學和哲學上也有一定的造詣。詩人在公元979年開始《王書》的創作，歷時30余年，1010年成書，共12萬行，分50章，包括神話傳說、勇士故事和歷史故事三大部分。目前尚存10萬行左右。該書描寫公元651年薩珊王朝滅亡以前波斯帝國4000多年的歷史，包括50個國王統治的興衰。詩人將該書獻給國王瑪赫穆德，未被接受，反遭其迫害。詩人晚年顛沛流離，生活淒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