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宇宙間的現象，不論是外界的或心內的，在我們知覺中顯映著，而知覺自身又覺不到什麼已成的知識可以定它的意義或形容他的時候，這只是印象了。把這印象表現出來給他人享受的時候，如果是耳根領會得的就拿音樂表現；是目官收攝得的，就拿繪圖表現了。如此講來，所謂印象，便是吾人得之於外界或心象的一種完全無缺的直接經驗，倘人類有領會自然的真實在的經驗，還要將所領會的表現出來，最具體的做法，那就無過於音樂繪畫等藝術了。但是音樂繪畫，多少要經過人類的理性與技藝上的選擇，方能脫胎成形。這樣講來，比較上藝術又不敵個人的印象直接了。

再看看藝術變到知識的經過，乃覺得藝術又太具體了。在社會裡，用藝術來做傳遞的工具，實在不堪其笨重。於是又不得不在印象的內容提幾個最明顯的，人人同意的成分，特別提出來，造成一個概念，將來只用這個概念，在社會上流通著，仿佛錢票一一般，用來用去，大家交換著，珍襲著，真與幣帛無異，那些充塞於府庫的整個的印象，盡可不用關心了。這確是一種極方便、極經濟的辦法。吾人這樣的知覺的澗水，得了知識做些踏腳的石碴，一塊一塊的露在澗上面，無論目的何在，都能使我們輕易的達到。所以知識幫助人類的行為與思考的地方，實非淺鮮。

在印象與知識之間，我們看出了藝術已經插進去了。但藝術與知識之間，在知覺上還有一段空白。這段空白的內容，是印象與知識參合起來的！忽爾是標致的印象之中，顯出些力量的知識來，仿佛在絕頂上俯視平地，一些壓都壓不平的邱垤崢嶸在地面上，忽爾知識的四周又起些印象的光暈，或則知識更似土偶一般，投到印象的海裡去，消融得連個影子都沒有了。這一段知覺的表現是什麼呢？從形式方面講，是歷史；從實質的方面說，就是詩了。（哲學科學無不是用散文做它們的表現工具，所以在此處暫不把散文當著一種藝術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