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选自《走向数码超批判——斯蒂格勒技术-艺术思想研究》,陆兴华著,商务印书馆,有较大改动。
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说,第三存留(tertiary retention,又译第三滞留)是他最重要的概念,是他对哲学史的贡献。他想以这一概念被后人记住。
第三存留,发展自胡塞尔现象学的概念:
第一存留(primary retention,又译第一滞留)是康德说的知觉和感性,是胡塞尔的意识在“活的现时”(living present,又译活生生的现在)中的体验和预存。
第二存留(secondary retention,又译第二滞留)是想象和记忆[1],像普鲁斯特吃过的玛德琳蛋糕那样或近或远的再回忆(sekundäre Erinnerung,又译次生回忆、第二性回忆),是与他人和共同体分享的感知内容。
比如,听音乐、听自己唱歌,在我身上造成第一存留;
听后回忆音乐,就是第二存留,也成了对听到的第一存留的筛选。
而第三存留是物质材料的存留、物质化的时间、记忆外化的技术假肢(prothese),作为过去,存留当前。
第三存留包括“客观性”记忆的所有形式:文字、雕像、画、照片、唱片、胶片,一切证实某个过去时刻的实物。
有了唱片,完全重复、永久保留同一个时间对象——比如演奏的音乐,才有可能。
柏格森在《物质与记忆》(Matter and memory)中说,过去和未来都作为材料(matter),与当前并存、重叠。这是对第三存留理论的重要支撑。
可惜,胡塞尔是个书写狂人,生活在自己另辟的世界里,直到 1905 年写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的讲座讲义(见《内时间意识现象学讲座》A 编)都没听过唱片,一生没去过电影院。
于是,当代技术决定了第一存留与第二存留的关连:
靠第三存留才回忆、想象到过去——找回第二存留;
而后边听边哼,与自己玩卡拉 OK、翻唱,让自己唱得更好——就到达了第一存留,同时生产第一预存(primary protention,又译第一前摄);
之后听唱片前,就有了第二预存(secondary protention,又译第一前摄)。
小的第三存留,比如榔头,从使用中能回忆起前人的手工经验;
大的第三存留,比如美术馆,保存着做艺术的技术记忆;
还有老房子那样的文化遗产,其使用价值和我们“住”——使用老房子的能力,已被当代技术架空;
全球变暖、被我们污染的生物圈(biosphere)也是第三存留,成了人类命运的限定条件。
弗洛伊德借美国生物学家伍德拉夫的实验说:
同一种微生物如果挤居在它们自己的营养液中必定死亡,但在其他远族生物排泄的废物达到过饱和状态的溶剂中,却繁茂兴旺。
因此,一条纤毛虫如果独处,就会由于不能彻底排清自己新陈代谢的废物而自然死亡。
(这种缺陷或许同样是一切较高级动物死亡的最终原因)
(For in a solution over-saturated with waste products of a distantly related species the very same animalculae throve excellently which when allowed to accumulate in their own nutrient fluid inevitably perished. Thus, left to itself, the infusorium dies a natural death from the imperfect disposal of its own metabolic products: perhaps all higher animals die ultimately from the same inability)[2]
人也会被自己的代谢物毒死,死于自己的第三存留。
世界,是体内化生命(endosomatic life)的集体排泄物的总体堆积,尤其是人类生命的体内化(endosomatisation)、体外化(exosomatisation)的残渣的堆积,
而且信息时代,还有后真相的残渣(filth [法语 immondices] of post truth)的堆积。[3]
第三存留是药罐(pharmakon),既是解药,又分分钟对我们有毒。
巴托克以为听唱片应该看谱,但后来发现录的罗马尼亚民间音乐用留声机慢速听,比听现场更有感觉。
听了唱片,音乐能力被破坏了,但跟着唱片哼出了自己的调,还唱得比原唱还好,才治好了自己,这就是两次塑造时代的折叠(doubly epokhal redoubling,又译双重悬置再折叠、双重时代之间的悬置)——
每一时代,成为歌唱家的路都不同,但总有两个时代在人身上交替。
电影发明时,也是破坏了看画和雕塑的感性,才有了新的感性。
而在数码时代,云平台的数据工业将我们逼进新的悲剧,补上那一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用微信录、播,也很方便,但须提防语音被录下作为证据。
这正是各时代的文化次次不同的悲剧性:
每一时代的新技术必然引起身体排斥、审美苦难;
没有特别的办法回避,也不应回避,只得集体地、悲剧性地——像对自己下药那样,硬着头皮穿过、吞下;
像器官移植,吃药才能冲消免疫排斥反应、自我疗愈,在错失(default)中重寻方向,一次次分枝。
硬住老房子,会中毒。
而心理学家温尼考特(Winnicott)在《游戏与现实》指出,儿童却有办法:
将老房子当过渡物(transitional object,温尼考特语),放到内心现实和外在现实之外的第三空间,也就是母子之间的潜在空间(potential space)戏玩,不断定义之。
挺住其第一拨毒性,由毒变成疗,才能从中分枝(bifurcate)出个人命运。
即使我们在新的技术场境(techinical milieu)重新学会了住,我们的住也将与过去不同。
阿多尔诺代表的批判理论,基于康德对先验想象的分析,与康德主义者阿伦特一样,将技术看作对人的威胁,或者说,确认技术带来了文化、文明的消极后果——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满》中也对此哀叹:
其中二战后的文化工业这样的第三存留——电台、唱片、影视剧、工业制造的玩具等,捕捉感知和想象,控制驱力(drive)、审美活动,来引人消费;
社交媒体是捕捉大数据、诱导我们成为更好的消费者的装置;
而手机更是集合了一切媒体体裁的云计算平台的抽屉,无人幸免于它甜蜜抓人的界面。
批判理论有时认为第三存留总体有毒,如马尔库塞;
有时又认为有的第三存留好,有的不好,如阿多尔诺武断地分别——勋伯格进步,斯特拉文斯基就太工业化、主动自我异化,而很多人也是要捍卫黑胶唱片,而不要捍卫 VCD、DVD、MP3;
我们一般也认为,两年前造的水泥屋不值得保留,一百年前造的老房子才值得保护。
这都走进了形而上学的套路。
于是,批判理论要求,必须批判、用先锋艺术或进步文化替换,才能克服异化,走向新的社会实践。
这假设了之前的时代无技术毒性,而我们还可以找到无毒性的时代。
为此,哈贝马斯还认为必须启蒙到底、完成那一未完成的启蒙计划,像勋伯格那样拿出艺术家的精神,才能找到真正的艺术道路,写真正的诗。
斯蒂格勒反驳,这是没认清第三存留的性质。
打从人类用树枝在沙地划一道道线,任何“书写”或记录技术都会带来毒性;
而且,人对新技术的毒性稍加适应后,并不停留在好容易达到的“健康”状态,总是第一时间又急着中新技术的毒,拦也拦不住。
因为,作为技术式生命(technical being),人是技术;
将自己托付给最新的技术支架,人才又是人。
要进化,就必须体外化。
新到手的手机,是新人,用户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但用了一会儿,就发现按键跟不上手指,要去 AppStore 升级。
我们温热的手冒险去握冰冷的手机,来连接过去的踪迹,
但如果手机没人使用、升级,就是触手可及的死,就像里尔克的《献给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中,俄耳甫斯入冥界去救心上人欧律狄刻:
任凭世界转变
迅如云影变幻
一切完成之物
归根回到太古;
...
唯有大地上的歌声
在欢庆,在颂扬。
“太古”,就是大数据这一精神的死物质层(noetic necromass)。
“大地上的歌声”,就是每一现代人重新找到本地。
必须像俄耳甫斯唱歌唤回心上人,从死中挽回一点生。
哪怕与阿多尔诺的批判理论决裂,在今天的知识生产场域仍须选择:
因循文化研究的老路、找新版的批判理论,
还是拔高批判理论,直面最新的技术,在新的体外化中做出超批判(hypercritique),比如将大学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整体拖入数码研究?
选建立在数码研究上的批判理论,就要如新技术那样天天升级。
2004 年巴西的学术会议,是德里达的最后一次学术会议。
斯蒂格勒说,在讨论环节,德里达和他扛上了,为了踪迹(trace)这个说法。
德里达认为踪迹带一点“人”,斯蒂格勒认为不带“人”。
德里达大为光火,大概认为斯蒂格勒解构得入魔了。
所以,斯蒂格勒的第三存留与德里达的踪迹间有道鸿沟。
当前,生物圈正在变成技术圈(technosphere),控制论式地(cybernectically)左右人的体外化。
人从中冒出,也消失其中,每一次都重生。
斯蒂格勒认为,人出生时继承的技术-体外化圈(exosphere)——也就是土层(humus,即腐殖质)这个摊子,必须通过梦、过渡物,从过渡区(transitional space,温尼考特语)分枝(bifurcate),过渡到新“我”;
分枝前后的两个“我”,隔着深渊。
我们是土人,从土里来,回土里去。
最近,拉图尔写道:
我们有点回不去土层,想降临地球,但被地球踢出,全球变暖了,我们脚下的地球成了盖娅(Gaia)。
思辨实在论也在说远古性、广大的户外。
而斯蒂格勒说,拉图尔不懂土层的药性(pharmacological),户外不可能不是过渡区。
地球上的 80 多亿部手机这个第三存留,是我们的地狱;
必须用梦萦绕(haunt)它们,来这地狱找在春天发的芽,从中延异(différance,即推迟 defer 和分延 differ)、分枝。
延异有个环节——两次塑造时代的折叠:
我们用新技术成了疯狂而野蛮的恶魔、罪犯,在某个临界点,突然像反向摆动的钟摆,从毒进入药和疗。
如是,一个酗酒者才能醒过来。我们在云计算平台的命运也如此。
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及其种种机构,包括大学,也是第三存留,必须从中分枝,找到自己的批判理论、开始自己的批判行动。
就连此刻也是处在第三存留,来讨论第三存留的好坏和去留。这也应该是思想和哲学的状态,很科幻。
数码研究逼我们考虑今天的研究、写作和思想的技术状况,而以前时代照样有这一状况。
斯蒂格勒说,1781 年至 1787 年康德分别写《纯粹理性批判》的第一版和第二版时的技术困境,示范了用第三存留作为训练场,帮他和读者拔高研究、写作和思想水平:
他当时意识到,写像摇滚明星录专辑,能转而细听自己的思想,再邀读者听他的思想过程,以便读者像唱卡拉 OK 那样自己思想。
必须将既有的批判理论当第三存留,训练、升级出自己需要的批判理论、超批判,不是从巴黎引进现有理论当原则。
这就涉及研究、写作和思想如何利用控制论,将写的第三存留拖回第二存留、第一存留,重新进入第一预存。
上课时,讲众的活生生思考是第一存留,
师生论争共同体的表演使文本知识有待升级,这生产出来的待定的东西就是第二存留,
而文本的知识是第三存留。
上课不是为了贯彻实义(constative),而是生产使动性(performative)知识。
在云计算平台,控制论是“今天的绝对精神”[4]——最算数的算法。
在许煜看来,对控制论的两种态度,将我们引向对技术的两种态度:
海德格尔文化地看技术,西蒙东技术地看技术。
利奥塔将感性带入技术使用。[5]
而胡塞尔的第二存留夸大活的现时、以它为意识中心,使我们看不到第三存留对第二存留、第一存留——也就是意识——的支撑。
海德格尔则在《存在与时间》(第 73、75 节)将此在(dasein)面对的世界历史性(Weltgeschechtlichkeit)当作此在(个人)必须面对的自己的“事实性”、此在的地基;
而个人认识不到,这正是交托给此在的过去和未来的坐落。
但斯蒂格勒批判了海德格尔的技术思想:海德格尔对世界历史性的描述很形而上学、很被动。[6]
在斯蒂格勒看来,这就是个人出生时遭遇的全部第三存留和土层。他号召利用与技术第三存留的控制论关系。
第三存留也是集体学习的领地(collective learning territory)。
在上世纪 90 年代中期,斯蒂格勒相信:
从分子生物学看,有性别的生物(注:包括人与动物)是由后生成的体细胞记忆和遗传的生殖细胞记忆确定的,而原则上这两者互不相通。
(...depuis le biologie moleculaire, le vivant sexue est definie par la memoire somatique de l'epigenetique et la memoire geminale du genetique, lesquelles, par principe , ne communiquent pas entre elles...
)[7]
也就是说,记忆不会隔代通过身体遗传——源头总是对我们回退和隐身;
智力也不会通过基因遗传。
但斯蒂格勒强调,人会用假肢或者说技术器官(technical organs)这样的第三存留,破译过去、发明未来。
在这一点上,人与动物分了道:
生命法则是:由于体细胞和生殖细胞互不通,一只动物后生成的经验,在它死亡时对这个物种来说便丢失了;
然而在以生命以外的方式延续的生命中,生者的经验记录在工具(物体)中,变得可以传达和积累:这就使得遗产成为可能。
(...l'experience epigenetique d'un animal est perdue pour l'espece lorsqu'il meurt, tandis que dans la vie qui se poursuit par d'autres moyens que la vie, l'experience du vivant, inscrite dans l'outillage [dans l'objet], devient transmissible et accumulable: c'est ainsi que se constitue la possibilite d'un heritage)[8]
文化遗产是第三存留,是人认识过去、未来的假肢。
但文化工业生产了那么多第三存留,会移置和错置人类的过去和未来,不光如抗日剧那样扭曲历史,而且大数据还会侵蚀、覆盖、吞没文化遗产。
第三存留对于个人则是未加经验的对象。
个人意识在当前必须吸纳它,才能接通过去,跃向未来。
用海德格尔的黑话说:此在(个人)必须在这一堆没有经历的过去中找到未来(l'avenir du non-vecu passe)——也就是怀特海的思辨宇宙论说的从中分枝,找到自己的死。
这堆第三存留里的过去,我虽未经历,却必须通过它们,找到、制作自己的未来。
同理,在云计算平台看似无意义的一堆大数据面前,如何参悟死、找到未来?
如何不被文化工业误导向死而生的知识?如何撇开文化工业,找到我的文化遗产?
荷尔德林活在今天,也会这样问。
第三存留对人的技术式命运、技术式成为(becoming)的延异过程,就是德里达在《哲学的边缘》(Marges - de la philosophie)中说的人在世界历史之外“增补(supplément)的历史”:
正是一堆无机的材料(第三存留)自我组织,影响了人这种有机物,使其历史命运偏离了哲学讲述的史诗般或神话般的人应有的命运——也就是钱穆们对我们这个文化综合体原来的历史或未来的想象。
武士和宅男是日本两种奇怪的“增补的历史”的结果;
一个富士康员工打工两个月,才能买到亲手组装的苹果手机,可谓是离奇的“增补的历史”,带着无比夸张的剥削的尺度、力度;
海量的大数据夹裹我们,滴滴打车捕捉踪迹,本身成了我们的命运,令我们根本没料到。
继承文化遗产而迎向未来,还是沿着文化工业的增补的历史,是批判理论要决断的。
[1] 斯蒂格勒在《技术与时间卷一》后半部分讨论胡塞尔的存留问题。(La technique et le temps, fayard, 2018, p.280ff)
胡塞尔的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的讲座讲义中这句,是斯蒂格勒着手存留问题的起点:
存留的声音不是在场的声音,“不是真的在存留意识中”,而是在当前“以原初的方式记住的”声音。
(Edmund Husserl, Leçons pour une phénomenologie de la conscience intime du temps, trad. Henri Dussort, PUF, 1964, pp. 46-47, p.50, p.66)。
胡塞尔让斯蒂格勒明白:当前的声音让人回想到过去的声音,呈现它,并为它给出一个图像;
存留不是对于声音和图像的意识,不是再现,而是可传递的外在材料。
唱走向了唱片,但从唱片我们依然能走向自己的唱。
斯蒂格勒的第三存留理论,发展了胡塞尔的存留理论,成为他后半生的工业政治中,与文化工业和社交媒体斗争的主要武器。
[2]《超越快乐原则》中文版第 48-49 页,英文版 Beyo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 THE INTERNATIONAL PSYCHO-ANALYTICAL LIBRARY, p. 39
[3] Bernard Stiegler, The Neganthropocene(逆人类熵世), Open Humanities, 2018, p.196.
[4] Ibid., p. 275.
[5] Ibid., p.273.
没有沉船灾难,航海技术就不会改进。
没有失败和障碍,就没有发明。
灾难将我们转渡到更好的未来。
(Ibid., p. 234)
斯蒂格勒将自然看成技术存在者的组装、历史和心理装置。
气候危机这样崩溃性灾难,要求我们成为艺术家,将事故式偶然变成必然,就像断了两根手指的吉普赛男孩强戈・莱因哈特(Django Reinhardt)反而成为法国最伟大的爵士吉他大师,
不将它看成必须服从的命运,而看成心理集体个人化必需的条件——内因(quasi-causality)。
毛泽东从《论持久战》到《论十大关系》反复敲打了这一概念——决定外因的内因。
斯蒂格勒同样以身世证明,亚里士多德的终极因和形式因(决定事物是什么的本质属性)的概念都不够的:
起源是偶然的,强调起源是不合法的。
技术是偶然到来的,但它才是起源。
[6] 斯蒂格勒 2018 年 1 月 11 日在奈梅亨(Nijmegen)大学的演讲《真相的严峻考验:熵世里的因和内因》(The ordeal of truth: causes and quasi-causes in the Entropocene),像给海德格尔批改作业那样地帮他拔高,说他漏掉 3 点:
1)他对现代技术的分析系统、悖谬地忽视和避开了熵和逆熵的问题,误解了萨迪・卡尔诺(Sadi Carnot)、波茲曼、薛定谔和维纳;
2)错估控制论,分析事实没吸取教训,不懂药性,不知道须先缺再补这个道理,不知道内因在人身上。
3)人产生熵(entrophy),但生命本身是抵抗熵的过程。
[7] Stiegler, La Technique et le Temps, II, Galilée, 1996. p.12. 中文版见《技术与时间卷二:迷失方向》,译林,第 4 页
[8] Ibid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Added by engelbert@angku张文杰 0 Comments 71 Promotions
Posted by 馬來西亞微電影實驗室 Micro Movie Lab on February 21, 2021 at 11:00pm 7 Comments 60 Promotions
Posted by 馬來西亞微電影實驗室 Micro Movie Lab on February 18, 2021 at 5:30pm 18 Comments 73 Promotions
Posted by Host Studio on May 14, 2017 at 4:30pm 11 Comments 49 Promotions
Posted by 用心涼Coooool on July 7, 2012 at 6:30pm 39 Comments 53 Promotions
Posted by 就是冷門 on August 24, 2013 at 10:00pm 79 Comments 81 Promotions
Posted by 罗刹蜃楼 on April 6, 2020 at 11:30pm 40 Comments 66 Promotions
Posted by 葉子正绿 on April 2, 2020 at 5:00pm 77 Comments 69 Promotions
Posted by Rajang 左岸 on August 26, 2013 at 8:30am 29 Comments 61 Promotions
Posted by 來自沙巴的沙邦 on November 4, 2015 at 7:30pm 3 Comments 76 Promotions
Posted by Dokusō-tekina aidea on January 5, 2016 at 9:00pm 35 Comments 73 Promotions
© 2024 Created by 馬來西亞微電影實驗室 Micro Movie Lab. Powered by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