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論美貌》遺狂篇(1)

采采景雲照我明堂

樽中靉靆堪息仿徨

理易昭灼道且惚恍

惚兮恍兮與子頡頏

有風東來翼彼高岡

巧智交作勞憂若狂

並介已矣漆園茫茫

呼鳳喚麟同歸大荒

那時,我在波斯。後宮曰暮。

波斯王得意非凡地在我面前賣弄才情:“朕之波斯,豈僅以華奢的錦毯馳名於世,更且以華貴的思想,華麗的語言,令天下談及波斯無不歸心低首,哦……思想是卷著的錦毯,語言是鋪開的錦毯,先生以為然否?”

余曰:

“美哉斯言,陛下的話拽在別處聽到時下面還有兩甸:思想愈卷愈緊,語言愈鋪愈大。”

靜了一會。

“請先生猜猜我在想什麽?”波斯王面呈悅色。

“陛下所思如此:邪家夥還說是想出了這個警句馬上奔來貢獻的。”(那家夥是指曰夜纏繞著我的某博士)王掀髯揚眉:“先生言中,此人休矣。”

我覺得要拯救耶專事貢獻警句的奴才也不准,乃曰:“貴國的思想語言的錦毯,也應像羊毛絲麻的錦毯那樣傾銷到各國去;彼欺君者,可免一死,遣去作思想語言的錦毯商,以富溢榮耀波斯帝胃。”

王曰:

“善!”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然而接下來渡斯王詭譎謙卑地一笑,我當然知道他的心意是什麽。

於是,我離開了波斯。原來只是為了找峨默·伽亞謨談談,才興此無妄之行。談過了,各種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在我與伽亞謨的對飲中,壓根兒沒有波斯王的份,好像只涉及過所羅門和大衛的悲觀主義。

後來,那博士即奴才者,果然成為國際著名大學者。後來,許多後來,那是現代了,現代的思想和語言,卷也卷不攏,鋪又鋪不開,不再是錦毯,倒是檻樓不堪的破毯,據說是非常時髦的,披在身上,招搖過市,不都是頂兒尖兒的天之驕子驕女麽。

那時,我在希臘,伯律柯斯執政。

 

雅典最好的神廟、雕像,幾乎全是這陣子造作起來的,說多也不算多,可是市民噴有煩言,終下認為國庫大虛了——伯律柯斯不免郁悶。

 

我問道:

“你私人的錢財,夠不夠相抵這筆造價?”

他想了想,清楚回答;

“夠,有餘,至少相抵之後還可以暢意款待你。”

“那麽,你就向民眾宣佈,雅典新有的建築雕像,所費項目概由伯律柯斯償付,不過都要鐫一行字:‘此神廟(或雕像)為伯律柯斯斥資建造(或制作)。’”

他真的立即在大庭廣眾這樣說開了——群情沸騰,其實是異口同聲,意思是:不行!不必了!雅典的光榮是全體雅典人的,國庫為此而耗損,我們大家來補充,謝謝伯律柯斯的慷慨,我們雅典市民可也不是小氣吝嗇的哪!

這便是古希臘的雅典佬的脾氣。

所以伯律柯斯後來激勵士兵的演說,確是句句中肯,雅典人平時溫文逸樂,一旦上戰場,英銳不可抵擋,深厚的教養所集成的勇猛,遠遠勝過無知無情者的魯莽。

花開花落,希臘完了,希臘的光榮被瓜分在各國的博物館中,活生生地發呆——希臘從此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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