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斜的路把人帶到死別地，在藍天似海，翠木成林的山上，矗立著幾座大廈，那是歌連臣角火葬場的亡魂寓所，一個又一個一尺見方的框框，一列又一列的遺照，后面便是已逝者的骨灰，活脫脫的生命竟縮成一小撮灰白的塵土。

偶爾上去，都是四周無人，山坡上的牽牛花若無其事地蔓衍在地上，攀附在樹上，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寧靜得似乎未有過生的喜悅，亦未有過死的悲哀。

有時會慢慢的走，把每個框框上的臉孔細看，有些是一兩歲的小孩兒，有些是十八二十歲的青年人，有些是盛年男女，有些是老公公老婆婆，相同的是臉上總帶著笑容，遺照永遠是笑容可掬那一幀。背后，到底有多少痛苦？多少傷心？都是無人得知。一列又一列的永恆笑臉就是那麼安靜地排列著。

框框上的雲石碑通常只寫死者的籍貫、生卒年份和立碑人的身份，其中有一兩位孤魂，只有姓名，沒有籍貫，沒有出生年份，亦沒有立碑人，似乎生前便是已被遺忘的人，一切早已不詳，死了更不知是誰料理后事。

有些是一片朝陽青春臉孔，綻發前程萬裏的笑容，單看照片，誰料得到他們命短如斯，十六歲、十九歲、二十一歲的，眼前不禁浮起了臥病少女，從電單車上橫飛出來奄奄一息的少年的形象。是疾病？是意外？總是一個又一個任人猜臆的謎。

亦有母子骨灰合葬一框的，看日子，兒子喪於母親之前四十年，那已經是個傷心故事，兒子英年早逝，母親思兒終其身，終於至死骨灰伴在兒旁。

最驚心動魄的是一塊刻有字的雲石碑，大意是夫妻失散多年，妻子含辛苦候，相逢時妻已病重，逝於穗一輛三輪車上。碑上的照片是位含笑的中年太太，笑容沒說出淒苦的平生，上頭的字是對命運的控訴，我有如看見他在三輪車上，擁著軀體漸冷的愛妻，力竭聲嘶挽留不住一絲一絲地溜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