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斯《路上的人們》母親

當孩子都上樓進了試場,就只剩下一些母親站在操場上了。

就像這一位,穿著樸素的衣裳,沉默地站在一旁,她是送孩子來試場的,現在他已經上去,但不知怎的,她還是像放心不下,好像漏了甚麼沒有做完。看別的母親們還沒有散去,她便也依舊站在這兒。


旁邊兩個婦人正在談話,她用心聽聽她們說甚麼:

「今年有九萬九千人考,比去年多了一千。」

「不過現在沒有那麼難了。以前我阿立考會考的時候,真擔心。改為升中試後,近年的題目都淺多了。」


這都是一些普通的說話,她也不曉得聽過多少回,只是每次聽見人說,她還是用心去聽,希望從裏面聽出一點甚麼來。想到自己的孩子,抽象的理論都落實了。別人說深,固然擔心,別人說淺,也是擔心──擔心別人都懂而自己的孩子卻不懂。


她想著自己的孩子,那樣坐在牆角的小凳上,沉著臉孔,吃力地不知在背誦一點甚麼……那樣背誦著背誦著,她不懂那裏面的是甚麼。她只曉得,在過去,他的哥哥,他的哥哥的哥哥,都曾經那樣背誦著,好像要吃力記著一些對他們來說是太陌生的東西……有一回,她覺著他突然沉默下來,回過頭來,發覺他已經睏著了。

「好了,明年以後,升中試也取消了。」旁邊一個阿嬸說。她在心中也同意。但旁邊,另一位婦人卻搖頭:「我看取消了也未必好,如果看學校最後三學期的成績而定,誰敢說老師一定公平呢?現在這樣至少是真材實料的考!」

是嗎?是這樣嗎?她心中迷茫起來,怎麼好像不管怎樣改,始終都有一個問題在背後?她想到更小的兒子,現在正在讀二年級,她現在輪到替他擔心了……(一九七六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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