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通向現實的新途徑”(3)

“防線”的確切意思是什麽?參照羅賓·弗爾頓的英譯本To Friends behind a Frontier,Frontier的意思是指國界、邊界,邊境、邊陲、邊疆、國境,那麽防線的核心內容也就不言自明,甚至可以展開聯想:界碑、電網、鐵絲網或者欄桿、柏林墻。

把這樣一首詩送給蘇聯的朋友們,特朗斯特羅姆在自己感同身受的同情(“特殊情感狀態”)之中,夾雜著一些認識(“將來他們在收到我那些枯乏無味的信時可以閱讀”,言外之意是,這首詩才是一封真正的書信)與判斷(“避免那些收信者被查出來”)的元素。

全詩只有9行,卻被特朗斯特羅姆分成3個相對獨立的詩節。在詩歌的形式構成中,詩節比段落具有更強的封閉性和獨立性,它使極為簡短的9行詩具有了更長的時空停頓。讀者完全可以從中體會到特朗斯特羅姆的嚴肅、隱忍與遲滯。

第一節中,“給你的信如此簡短。”這個“簡短”想必就是《思舊賦》的簡短。在這樣一個具有強烈控制性的蘇聯環境里,存在兩種表達:一種是不能隨意發言,另外一種就是不能多說。即使可以說,也只能選擇無關緊要的內容,如同特朗斯特羅姆說過的“枯乏無味的信”。這里的“簡短”明顯是指第二種情況。“而我不能寫的/就像古老的飛船膨脹,膨脹/最後穿越夜空消失”。不能書寫的內容只能消失,不論消失在自己的嘴巴里,肚子里,心里,還是消失在“夜空”之中。“夜空”的含義與黑暗的含義關聯,而關於古老飛船的比喻則顯得有些深奧。飛船是自由的,它代替或者搭載人類飛行,而古老的飛行或許與古老的自由之夢相關。在這樣的環境里,自由之夢僅僅“膨脹”了一下然後消逝。無奈與微弱的努力都是可以觸摸的,它或許只是存身於“膨脹”這樣的詞語選擇之中。

第二節中,“信落在檢察官的手上。”這是特朗斯特羅姆想象的或者猜測的情景,也可能是歷史事實,如同德國電影《竊聽風暴》展示的類似細節。上節著力描寫書信之短,這節直接描寫書信在傳遞過程之中遭受的命運,等於間接回答上節提出的疑問。檢察官“打開燈”,審視或者查找信中存在的危險與罪證。在明亮的燈光下又能藏得住什麽秘密?所以,接受審查的信中詞語就像“柵欄上的猴子飛躥”。無論猴子“抖動身子”(顫抖與恐懼),還是“靜靜站立”(麻木與從容),甚至“露出牙齒”(驚駭與掙扎),一切都在檢察官的控制之中。而信的發出者和接收者,要麽一無所知,要麽如同哈姆雷特“默默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這種情形或許間接地證明,個人尊嚴只在彼此糾結的瞬間才能產生和滯留。

第三節中,描寫未來以及未來對現在的回憶。不管信中的句子多短,多麽省略,也“請回味句中的含義”,體會句中真正表達的意思,體會微言大義。“我們將在兩百年後相會”,解決問題的未來雖然遙遠,但是畢竟得救有望。“那時旅館墻上的高音喇叭已被遺忘”,高音喇叭是指一種懸掛於公共場所和重要單位高處的公共傳播工具。在未來,它不僅控制無效,甚至相關記憶也隨之喪失。“我們終於能安睡,變成正長石”,從現在的無法入眠到未來的能夠安睡,是一種多麽令人喜悅的變化。正長石是什麽?李笠在注釋中說它是“一種化石,被人認為能帶來好運”。化石是一種存留在巖石中的古生物遺體或遺跡,“我們”變成化石,意味著“我們”變成遺跡,而遺跡恰好能為我們帶來歷史的教訓。

勃萊1970年4月26日在給特朗斯特羅姆的回信中寫道:“我喜歡《致防線背後的朋友》,但我渴望在第二、三節之間能有更多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像通過向審查官‘露出牙齒’而清楚表達出來的一種奇妙敵意。”[9] 勃萊敏感地察覺到“恐懼”的存在,但卻沒有體會出特朗斯特羅姆為保護蘇聯同行或者讀者而采取的克制方式。或者說,勃萊在向特朗斯特羅姆提出更高的詩歌要求:既能保護困境之中的讀者,又能提高“恐懼”的表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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