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3)

第一信·寄自墨西哥,向時間的開始前進 (三)

從瑪裡納爾柯回來的第二天,我的臉一定比平常面積大了一倍,我就帶著這副面孔,在墨西哥城的陽光之下,走過英斯亨德斯大街,到一所大樓七層樓窗掛著油漆招牌的牙科診所就醫。從那招牌上的名稱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墨西哥籍日本人開的診所,雖然我偶爾去過,但這次之所以選擇它,主要是因為儘管我牙痛不止卻依舊坐汽車跑了一趟長途,而且一夜未睡,因為過度疲勞而出現了機能退化現象。更因為我完全按照父親=神官的希望接受斯巴達教育給我指示的方向,自己不是屬於日本國,而是屬於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人,所以並不是因為他是日本人就懷有親近之感的。但是,儘管我從他那招牌上寫的頭銜上知道,他是墨西哥國立大學畢業,名叫裡卡爾德·特雷多·鶴田,然而從日本人的血統來說,他只有二分之一,甚至不足二分之一,然而這位牙科醫生卻受到墨西哥人無比的信賴。

大概是專為住在高層的住戶和去看牙病的顧客預備的電梯,我上了大樓後面的電梯直達七樓,那牙科診所像個室內體育比賽場那麼空曠,一個老太太捂著腮幫子,旁邊一位陪同前來看病的老人,兩人坐在長條便椅上,這才讓人看得出這就是牙科診所的候診室。我坐到他們跟前,但是那老倆口看我腫成這副模樣,大概覺得挺彆扭,便索性離座到牆根那裡站著去了。此時已是九點五十分,十點開始診病。不知道早來的客人如果是一個人來的,即便沒有預約也優先給看,也不知道現在口頭預約是否可以,候診室對面用磨沙玻璃隔開的那邊大概就是診療室,但是似乎沒有人。診療時間到達之前,牙科醫生和護士是不是跟壞蛋一樣在磨沙玻璃隔開的那間屋不聲不響地幹壞事呢?十點十分,原來寂無人聲的那間屋子的玻璃門開了,一個混血的女護士推門探頭看了看。這是個訊號。她像抓人犯似地把捂著臉的老太太帶了進去。由此可知很快就能得到治療而放下心來,緊接著便聽到夾雜著痛苦呻吟的談話聲。隨後是一聲帶誇張的尖叫,留在候診室的那老頭子臉上露出令人難以琢磨的高興的微笑,然後是東張西望地察看四周。

這時,我因為排遣疼痛,便放眼周圍,原來顯得空曠的候診室此刻已經有十幾對患者和陪同悄悄地進來了。這些人的臉色好像給油煙熏過,相當晦暗,這就反映了這位墨西哥籍日本人牙科大夫的顧客層面了,他們對於頭一位患者的那聲尖叫,無一不露出奇妙的微笑。

我環顧了候診室的墨西哥人,我看到有些男人正在注視候診的我。我看有一個人在盯著我,便表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實際上卻提高了警惕,這時他已經把他那中等個頭的結實身軀湊到我跟前來了。那人五十歲左右,動作十分敏捷,分開眾人大步流星地走來。立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那動作簡直不像一個患牙病的人那麼快當,把我領出人圈之外。他那鬍髭、眼睛與鼻子,和他那大腦袋十分相稱,一看便知是個腦力勞動型的人。妹妹,他帶著我往人圈之外走的時候我曾懷疑他是不是想把我趕出候診室。可是我立刻覺得這疑心實在可悲也實在滑稽。不管怎麼說,被一個不認不識的人抓住手腕從異邦人的人群中走出來的去處大概就是這樣。原來那小鬍髭男人把我帶到玻璃門前,這時那個混血女護士打開那玻璃門正要叫下一個患者。小鬍髭男人滿不在乎地擁著我擠了進去。這時我眼前看到的是小時候在峽谷村莊裡看到的舊式治療椅。椅子旁邊有位小個子穿白罩衫的墨西哥籍日本人,彷彿精神障礙發作了一般拒絕診治,站著不動。像麻雀腦袋一樣的溜圓的頭蓋骨,頭髮黑黑的又抹了油,的確是位小巧玲瓏的牙科大夫,而且相貌端正,但是他對於我並非正面拒絕,只是性格懦弱又愛生氣,希望避開,所以就歪著肩膀低頭看看手錶,用西班牙語小聲說沒有時間了,因為另有預約的患者。他那態度好像那善良的兒童不滿現實一般,望著對此大惑不解的那位混血女護士。

這時,那留鬍髭的男人果斷地把我推上診療台,結果,那位墨西哥籍日本大夫似乎對於他的如此舉措無法抗議,或者說不好反對,結果是對那混血女護士的不滿只好皺皺鼻子,開始給我治牙。這回他不再小聲地說流利的西班牙語,而是用生硬的日語:

"張開嘴!"只說這麼一句。

然後拿一張藍色的矩形紙蓋在我的牙上,然後仍然只說了一句:

"閉上!"

他不告訴我把牙咬緊,意思是讓上下牙的衝擊盡可能柔和些,只讓上下牙把紙夾住。但是即使如此,那疼痛勁頭簡直要衝破天靈蓋。

他對我說了一句再張開之後,忽然有了好奇心似地挺直了脖頸往我口腔裡窺視,然後用一根金屬棒敲著我的牙問:

"這個痛吧?"

在這以前,疼痛還不是連續不斷的,但是他這一敲卻是疼痛的大爆炸,原來他用小鐵槌給了神經中樞一擊。我"哇"地叫喊了一聲,那喊聲一定刺耳,以致牙科大夫往旁邊一跳,但他立刻恢復平靜,繼續給我治療,不過這一來我的視覺和聽覺全都失調,不僅聽不清牙科大夫說什麼,現在連他那大黃鼠狼似的面孔我也模糊不清了。我從治療台上站起來之後立刻就躺在旁邊的長條便椅上了,雖然還沒有暈厥,但是我的意識和外部世界等於上下牙之間夾了一張藍紙一樣。那位留著鬍髭的男人一直照顧著我,這回他架著我,我彷彿作著連續不斷的痛苦之夢,腳上駕著痛苦的雲,走出候診室乘電梯下去了。因此,日常生活中難以接受的事,彷彿讓我完全失掉了自立之心一般,一概接受了。也就是說,我接受了一位不認不識的外國人給與的照顧,不僅治療費,連從一樓取藥處拿藥的藥費也是他給付的。在這種全面的屈服形勢之下,由他帶領我也涉足於連鎖店"桑坡隆"裡邊的酒吧。實際上我已精疲力盡,元氣大傷,就在看著鼻子前邊那倒三角形玻璃杯裡的東西不斷地變成水珠,在它的侵蝕之下,把結晶的東西變成不透明的,注視著酒杯邊上的鹽粒的過程中,總算走上了通往現實之路。

隨後我就知道我眼前的酒杯裡斟的是一種馬爾伽裡達的酒,白色稍微有些渾,略顯透明,就在這圓的小小的酒水對面,一副詼諧神態的面孔一直望著我,我自然也就給以回報似地望著他。我慢慢認出來他就是那個留鬍髭的男人。當初他給我留下的印象是鬍髭很多,很能代表男人氣概,現在大不相同,鬍髭不見了,隆起的額頭下面是一雙帶有幾分幽怨的大眼睛,就在我注視著他的時候,我想起我們一起進診療室之前那混血女護士向候診室喊他的名字。由此我恢復了記憶:卡爾羅斯·拉瑪先生。

哥倫比亞出生的畫家、美術史家,現在亡命於墨西哥的男子漢卡爾羅斯·拉瑪,是和我在同一個大學供職的同事,有一面之識,雖然那只是在研究會之後的宴會,彼此只是握了握手,沒有單獨在一起交談過,但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中相識的。儘管如此,卡爾羅斯·拉瑪的鬍髭沒有了卻覺得彆扭。等我再仔細看一看,發現拉瑪的面頰竟然像德國種虎頭狗的兩腮一樣肥大起來了,因此,鬍髭往上翹起。他發覺我認出了他,卡爾羅斯的眼睛更放出詼諧的光輝,流露出挑戰式的表情,似乎一再克服那鬍髭的障礙,活動著他厚重的嘴唇說了下面的一句英語:

"Local,but not local color……"本來,卡爾羅斯·拉瑪不僅他自己的英語能力馬馬虎虎,而且他還瞧不起英語,他那馬馬虎虎的英語是否表達了他的意思,看不出他給以認真思考的樣子。只是一隻手掌在他不堪重負的大鼻子前連連擺動,另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意思是讓我拿起斟著瑪爾伽裡達酒杯。我接受了他的勸酒,一口喝下半杯。牙根疼痛依然未減,不過那股萊姆樹味和鹽味似乎給了仍在牙疼的我以勇氣。我理解卡爾羅斯使用並非他那母國語的語言了。雖然他用了 Local這個形容詞,但是此刻不是Local color的意思。總之,可能是Local anaesthteic局部麻醉這個意思。他看我喝了一小口酒,便把他杯裡的酒一口喝乾,用那通紅的舌頭把唇邊的鹽粒舔光。精力充沛的老人維塔立刻拿來第二杯瑪爾伽裡達酒,卡爾羅斯照舊麻利地一口喝乾,我也知道因為酒勁牙根開始疼起來,可是只好拉架勢把頭一杯剩下的那部分和第二杯都一飲而盡。緊接著便是第三第四杯瑪裡伽爾達。卡爾羅斯似乎是這個酒吧的常客,按他平素喝的量,店主好像已經為他預備好一大水壺的瑪爾伽裡達。

因為酒的麻醉作用,再加上就著酒服下鎮痛劑也見了效,已經折磨我足有一百個鐘頭的牙痛,雖然不過是暫時的然而已經感到止住了。因為疼痛減退,我就把調整下巴頦活動的自在鉤摘了下來,這時,下巴頦往上揚起時牙和牙根有自覺症狀,略有疼痛感,但是疼痛過後牙和牙根的實在感消失了。於是我意識到自己有對卡爾羅斯談些什麼的強烈衝動。卡爾羅斯大概也是因為瑪爾伽裡達和鎮痛劑的作用,和酒勁發作之後常常出現的弛緩正好相反,表現出十分旺盛的精力搖晃著大腦袋和肥壯的上身等著我開口說話。但是,我雖然有強烈的表現慾望,我此時此刻卻只是可憐巴巴地說了一句西班牙語:


"I Gracias,Garlos!"

我這句話成了卡爾羅斯談話的引線,彷彿立刻解除了一直保持的自我控制,興高采烈地講起來。卡爾羅斯不是用西班牙語講的。不過他那英語,妹妹,和方纔那漫不經心的說法完全相反,而是充滿活力的。他用英語一說,使人感到這位畫家而且又是美術史家的話足夠地表現了他內心的沸騰精神,給人以被他的話硬是拉了過去的力量。從歷史上說,西班牙語蹂躪了他的母國語,使該國人的血和西班牙人的血混合,現在他如果回到哥倫比亞,很難說不被殺害,所以才定居於墨西哥,在這種情況之下,迫使他不得不靠支撐這一構造的北美人的語言來講話。我只是從這種意義上大致把承受著內外雙重扭力牽掣的卡爾羅斯的語言表現傳達給你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是,妹妹,你大概會懷疑,連這類事情對於記述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為什麼也是必要的?我望著你的彩色幻燈片,同時把浮上心頭的一切全都寫下來,因為我發現了寫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方法。

卡爾羅斯·拉瑪特別談了他和我相識的原因,那是我在我們研究所的公開講座上作了題為"日本人眼中的墨西哥人民版畫家波薩達"的講演,他對於我的講演頗有共鳴,話就從這裡開始談起。

我當時的講演談了波薩達一向聞名的骸骨的主題,除此之外我還談了波薩達描寫的災難的主題。比如:畸形兒的誕生,洪水、大火、傳染病等等天災。事故、幽靈、超自然現象、犯罪、自殺。其中特別是表現畸形兒誕生的許許多多版畫,例如只是外形才像的雙胞胎,沒有手臂卻多出兩條腿的孩子,產婦生了三個嬰兒同時又生了四頭牲畜等等。卡爾羅斯說:

"你把那些誕生畸形,看作波薩達以及他代表的世紀末墨西哥人民的表現行為核心,是正確的,我是根據自己的經驗這麼想的。"卡爾羅斯已經過了二十歲或者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他獲得洛克菲勒財團給的去歐洲留學的路費,帶著一冊波希的畫集就上了船。他把自己的根據地置於德國,過著外國人盡可能最低的經濟生活,學習繪畫。他以波希為媒介發現了文藝復興的表現之中,就常常遇到畸形的誕生,使他內心深處大受震撼。青年卡爾羅斯畫的假雙胞胎的兩個頭、四隻手臂、四條腿、但只有一個肚子,使人產生能夠用手指挨著個摸到的感覺,而且,把生下這種畸形兒的母親、父親,以及他們的家庭乃至整個村落,每個人心裡就像堵上一團漆黑一般的悲慘震動,就像理所當然似地降臨到自己身上一般。這就是說,他對於宗教戰爭下所謂文藝復興的亂世,對於個體生存的人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他是逐一加以咀嚼的。總而言之,他在德國一面上大學,一面去各地旅行,同時,認真地思考了人們對於他讀過的格裡美豪森的《癡兒歷險記》,是如何思考、如何感覺、如何想像而生活下去的。


1Hans Jakobchristoffel von Grimmelshausen,法國作家(1622?-1676),代表作自傳體的《癡兒歷險記》為德國教養小說的名作--譯注。

青年卡爾羅斯為什麼要親自體會他獨特的經驗呢?只要說說他自己的經歷就會一目瞭然。卡爾羅斯出生於哥倫比亞山區的一個貧窮的小山村。人們仍然過著《癡兒歷險記》中所描寫的那種生活,實際上就連假雙胞胎那樣的嬰兒也往往降生於世。而且,他的親戚家裡就生過連體嬰兒,也就是畸形雙胞胎。當卡爾羅斯談到蒙泰涅1關於誕生畸形兒的以下敘述時,他甚至想到敘述的就是他那可憐的外甥。妹妹,如果引用《巖波文庫》的日譯本上的話,那就是這樣的:沒有頭的小嬰兒緊貼在大嬰兒的乳房下面,"把肢體不全的嬰兒撩起來看,他的下面竟然有另一個孩子的肚臍。"那畸形兒誕生的夜裡,親戚們都來了,大人們沒完沒了的議論不絕於耳,致使少年卡爾羅斯無法睡覺,深夜裡他躺在鋪著草的床鋪上,想到圍繞著銀河系的太陽旋轉的一顆星星就是南美的名叫哥倫比亞的國家,在這個國家的一個小地方的小山村裡誕生並在此死亡,彷彿芥子一般渺小的自己,因而非常恐怖。但是當他想到,現在面對堆房的石牆抱頭而睡的自己是屬於這個村莊的,是屬於連周圍這一帶在內的這塊地方的,屬於哥倫比亞這個國家的,屬於南美的,屬於地球這個行星而圍著太陽轉的,屬於銀河系而是宇宙的一個成員時,非常幸福之感不禁湧上心頭,把才纔的恐怖感沖得煙消霧散,過分的興奮險些把尿撒出來……

1MichelEyguendeMontaigne,法國思想家,倫理學家(1533-1592),攻法律,曾任法官。1571年退職,從此專心寫作《隨想錄》。這一著作不僅當時被稱為人類知識寶庫,而且對現代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譯注。

"我那時還是個孩子,這一經歷的根本意義當然還無從明白,倒覺得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的教授先生!但是在德國流浪期間,每當自己想起南美哥倫比亞的山區那個小山村的時候,就深深感到,離這世界中心這麼遙遠而且那麼偏僻的地方,誕生畸形兒就是難怪的了,而且倒是理所當然的。與此同時,我也自然而然地想到,市場上賣泥人的攤子上,渾身齊全而且勻稱的一概擺在中央,那些缺這少那、歪七扭八的,難道不是盡可能地擺在邊邊角角的地方嗎?而且那種擺法不是很合適嗎?我只有在心灰意冷非常鬱悶的時候才到進口西班牙語期刊、報紙的書店去,然而在那裡我卻找到了波薩達的版畫集。結果是我的全部身心受到它的挑戰!原因是那上面就是《癡兒歷險記》所表現的。而且就是這位波薩達,不顧自己悲慘,忍受著饑寒,從瘋狂絕望的歐洲,隔著大海,把遙遠而偏僻的墨西哥,偏僻的墨西哥的偏僻地方所發生的異常情況,如實地用他的畫面表現出那裡的現實就是這般模樣,就是這麼令人吃驚的反常,人的肢體如此殘缺不全,如此畸形。我越過那些由於生了畸形兒而驚慌萬分,深感羞恥,惟有悲痛和畏怖的那些農婦們的頭頂,不僅確確實實地看到了墨西哥,而且看到了中南美的所有人們!

"於是我立刻開始了作為一位畫家的工作。我在漢堡的廉價旅館打工,一天干十八小時的活,但是我的靈魂卻似乎飛向南美的我的祖國,我的出生之地,我曾經目睹過誕生連體嬰兒的那戶人家。我就是這樣以二十年來的時間和遠隔大西洋的距離,在我的工作中,反覆地呼喚著孩童時代曾經夢想向宇宙擴大的那一夜……"

妹妹,哥倫比亞的畫家兼美術史家的洶湧澎湃的熱情,滔滔不絕地講了這番話。從他講話的口氣上看,可能是從我主講的關於波薩達的講義中得到啟發和刺激而引起的。但是我在聽他的話過程中,反而理解了自己為什麼受波薩塔的吸引,有些事情在根本性的地方受到他的鼓舞。我也把卡爾羅斯從曾經遇到哥倫比亞某一偏僻地方的堆房乾草上生下聯體嬰兒的那天晚上的經歷出發,在漢堡完成了他的工作,看做和我寫出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是性質相同的。既然這主要是受到波薩達的挑戰,那麼,我對於從父親=神官的斯巴達教育接受下來的傳承中,連那最奇怪的細節都不能漏寫一筆。

我們連彼此牙痛的事也記不清了。於是喝了許許多多的瑪格麗塔酒,因為卡爾羅斯實際上發明了所有的藉以乾杯的理由。他首先提出為波薩達乾杯,說是為了向我們倆一齊挑戰的波薩達乾杯。還說,當然,也得為了你方才說的即將開始的工作而乾杯!然後為了由於波薩達我們倆才成為朋友的這個墨西哥國,為了這個國家的人民乾杯!卡爾羅斯說完這些,堅強地抬起支撐著他紅彤彤的大腦袋的上身,而且把皮靴筒的皮子蹭得發響地凜然站起來,喊道:

"IvivaM□xico,hijosdelachingada!"然後就直著身子朝我身旁的長椅上躺倒。

我也和卡爾羅斯突然酩酊大醉差不多,此刻是鎮痛劑和瑪格麗塔相乘效果之中,所以無力扶住卡爾羅斯的身軀。結果是眼瞧著讓他躺下去了。這時我看著這位一動不動的哥倫比亞畫家、美術史家,不由得產生了深刻的命運相同的感覺,同時也感到從他身上得到了面對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真正鼓勵。這種昂揚情緒,是酩酊大醉之後即將被一團漆黑吸進去的時候,朝我劃來並照亮黑暗載我退回到光明之境的船。儘管它是把誕生的畸形無腳嬰兒漂流到偏僻世界的葦船1,然而它是海爾達爾橫渡大西洋的、用紙莎草做成而且結構堅牢的大葦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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