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獨呂西安出於禮貌,還暗示一句:“上星期五還要晚些!”不過,絲毫也沒人注意他的提示(我只是對他說了一句:“這是因為您的表慢了。”);人人跑去拿外衣;安琪兒同人握手,她還笑容可掬,讓人吃最後的奶油球蛋糕。繼而,她又俯身看客人下樓。我已經散了架,坐在軟墩墊上等她,見她回來便說道:

“您這晚會,真是一場噩夢!噢!這些文學家!這些文學家,安琪兒!!!全都叫人無法忍受!”

“可是,那天您卻沒有這麼說。”安琪兒接口道。

“那是因為我沒有在您這兒看見他們,安琪兒。而且,客人的數量也實在驚人!親愛的朋友,一次不能接待這麼多人!

“噯!”她說道,“也不全是我邀請來的;每人都帶來幾個。”

“您在他們那些人中間,簡直暈頭轉向了……早知如此,您應當叫洛珥上來一下,你們兩個相照應,還能從容些。”

“不過,我看您衝動極了,真以為您要把椅子吞下去。”

“親愛的安琪兒,若不如此,大家就會感到太無聊了……您這屋子也實在太憋悶!下一次,有請柬的才能進來。我倒要問問您,您這小排風扇算怎麼回事兒!首先,再也沒有什麼比原地轉的東西叫我惱火了;這一點,您早就應該知道!其次,轉就轉唄,還非得發出難聽的響聲!當時,大家一停止談話,就聽見它響。他們都在納悶:‘那是什麼呀?’您也非常清楚,我不能告訴他們:‘那是安琪兒的排風扇!’喏,現在您聽見了,吱吱嘎嘎一個勁兒響。噢!受不了,親愛的朋友,請您把它停了。”

“可是,”安琪兒說道,“沒法兒讓它停啊。”

“噢!它也一樣!”我高聲嘆道,“那咱們就高聲說話,親愛的朋友。怎麼!您哭啦?”

“根本沒有。”她說道,可是眼圈兒紅得厲害。

“隨便吧!……”我要壓住討厭的響聲,便大肆發起感慨來:“安琪兒!安琪兒!是時候啦!離開這叫人忍受不了的地方吧!美麗的朋友,我們會突然聽到海灘上的大風嗎?我也知道,人在您身邊,只產生一些微不足道的念頭,不過,那大風有時能將這類念頭吹起來……再見!我需要走走;比明天還需要,想一想吧!還有旅行。想一想,親愛的安琪兒,想一想吧!”

“好了,再見,”她說道,“去睡覺吧,再見。”

我同她分手,連跳帶顛回到家里,脫了衣裳便上床躺下,倒不是要睡覺,而是看別人喝咖啡心就煩。我感到自己陷入困境,心中想道:“為了說服他們,我所能做的都做得很好嗎?對馬爾丹,我本應找出幾條更為有力的論據……還有古斯塔夫!……嗯!華朗坦,他只喜歡瘋子!……他說我‘有理性’……真能這樣該多好!我這一整天,除了幹蠢事兒還是蠢事兒。我完全清楚,這不是一碼事兒……我的思想喲,為什麼到這里停下,把我定住,形成一隻驚恐的貓頭鷹?革命者,說到底,也許我就是,只因太憎惡與其相反的東西了。想要擺脫可悲的境地,又感到自己多麼可悲!居然不能讓人理解……然而我對他們講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因為我也深受其苦。我真的深受其苦嗎?我敢發誓!有時候,一點兒頭緒也沒有了,我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事,要怪什麼人……就覺得我是在同自己的幽靈搏鬥,覺得自己……上帝啊!我的上帝,這種情況實在難以忍受,別人的思想比物質還要遲鈍。每人的思想,你只要觸碰,似乎就要受到懲罰,猶如夜間的女鬼附在你肩上,吸你的血,把你弄得越虛弱她就壓得越重……現在我開始尋找思想的等同物,以便向別人解釋得更清楚。我不能停止;反思回顧;這種暗喻很可笑;我指責別人的所有那些病症,在我描繪的過程中,卻逐漸纏到我身上;這種痛苦,我非但未能賦予別人,反而全留給自己了。此刻我覺得,這種病痛感又加劇了我的病痛,而別人呢,歸根結底,他們也許沒有病。這樣說來,他們不感到痛苦也是對的,我沒有理由責備他們;然而,我跟他們一樣生活,這樣生活又感到痛苦……噢!我這頭腦一籌莫展!我要引起別人惕厲不安——為此費了多大心思——可我只引起自己坐臥不寧……咦!一句妙語!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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