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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拂曉時分,天野八郎騎著馬準備下山巡視市街,從廣小路來到山下道根岸時,在本鄉切通道路附近聽到一聲炮聲,他立刻掉轉馬頭,奔回天王寺,此時炮聲已經響過七發,而抵達池端時,在穴稻荷一帶也開始展開小型槍戰。
官軍的第一線為薩摩、長州、肥後、因州、藝州、肥前、築後、大村、佐土原、館林。第二線為備前、伊予、尾州、阿波。第三線則為紀州、小田原等。這些兵士布陣綿密且廣,甚至遠到古河、忍、川越、關宿一帶都有駐軍防備,趁彰義隊不註意時,整個上野山已經十重二十重地被包圍住了。
這一天,雲層很低。
夜裏,天空下起雨,這雨隨著黎明的到來,反而愈下愈猛,實在不是作戰的好天氣。
新太郎將隊員們召集起來,在家藏院西廂的屋檐下躲雨。正當天野抵達池端時,在新太郎陣地前方的草叢堆裏,掉落了一顆未炸開的炮彈。
“把它移開。”
新太郎威風凜然地命令著。這也是第八隊所下達的第一道戰鬥命令。
隊員中,武士身份的人都不願從事這類卑微工作,個個聞令呆若木雞,只好由五、六名勞役受命前往處理,就在他們正準備挪開炮彈時,突然一聲轟然巨響,頓時,五、六名勞役被炸得血肉橫飛,屍體支離破碎。
接下來,就是隊士們在槍林彈雨中倉皇走避的混戰而已。
天野策馬奔馳於山內的八座山門之間,指揮作戰。接近中午時,卻傳來黑門告急的消息。
就城而言,黑門是最重要的門戶。攻擊軍是薩摩藩,他們隨軍還帶了肥前藩最新型的四門大炮,以本鄉加州屋為其掩護,進行炮轟作戰。由於火力強大,黑門遭受炮火的攻擊也最猛烈。
天野立刻單槍匹馬朝黑門奔馳而去,當他來到清水堂附近時,正好碰上純粹由幕臣(撒兵、步兵指揮、其他旗本武士)編制而成,並以旗本小川斜三郎為隊長的四十人隊伍。
天野雖是副頭目的身份,但因是農人出身,所以便翻身下馬,說道:
“黑門情況緊急,諸君若想為德川報恩,正是時候,讓我們一齊共赴危難吧!”
眾人異口同聲答應。
天野翻身上馬後,立刻催馬奔馳。小川斜三郎的隊伍在高聲歡呼後,也策馬長奔。然而,當天野來到山王台的關隘時,回頭一望,背後竟然不見半個人影。後來,天野在獄中寫成《斃休錄》,文中感慨地說道:“此時,我才明白德川的大勢己去。”
後期才加入彰義隊的,還有一位幕府的官員,名叫大久保紀伊守的老人。
當時,老人看見天野忙著四處召集落荒而逃的隊員,便喊住他問道:
“可有我效死之處?”
“請往黑門。”
天野簡潔地回答。又再次下馬,將八發子彈上了槍膛,說道:
“我跟隨您好了。”
一聽此話,老人大感開心,立刻召來附近百余名旗本武士,並將寫著「東照大權現”(編註:德川家康死後贈封之名)的旗子高高舉起,前往黑門。
這時,黑門早已被攻破,薩、長兩藩輪流以立射與臥射交替前進。
“三河武士,進攻!”
馬上的老人揮舞著軍旗,大聲喊著。不幸得很,就在這一剎那,一顆子彈穿過老人的前額,只見老人向後一仰摔下馬來。
天野飛奔至老人身旁,並抱起垂死的老人,才一轉身,方才數百名的旗本武士,竟然一股煙似地逃得無影無蹤。天野的《斃休錄》裏,滿是憤慨之情。
“百余人四散逃逸,未留下半個人影。(中略)這時,不得不為德川氏的衰微,扼腕嘆息。紀伊守老人一息尚存,由於不忍舍棄,速將他背至本堂守門人的小屋中躲避,卻發現無任何守兵,此時,即使敵人逼近門外,也無人防守了。因心系宮裏(編註:輪王寺官),但當我從門口走到裏面,隨意瞧瞧,屋裏盡是敵人剛撤走的痕跡。”
如果照他的描述,這場戰役的後半段,幾乎就是大將天野只身在豪雨中奮勇抗敵而已,不!毋寧說是天野奔波於戰場,尋找隊員來得恰當。
當天野好不容易趕回本堂時,堂裏已無半個人影。新太郎等早已先一步逃向三河島了。
事後,為了躲避官軍的搜索,新太郎喬裝成僧人及醫生的模樣,輾轉逃亡於江戶城附近。直到聽說品川海岸槚本武揚的幕府軍艦仍安然無恙時,新太郎和四名同志立刻雇了一艘小船,投奔旗艦開陽號。
“這天地間,已無我輩容身之所了。”
新太郎向槚本哀求著。起初,槚本以“這條船不能成為你們的逃身之所”拒絕他們登船,但終究拗不過新太郎等一再苦苦哀求,只好通融讓他們上了船。
日後,新太郎記下當時的心情:“由於太過興奮:竟然徹夜無法闔眼。”
漸漸地,只要一到了黃昏,每天夜裏,總會有三三兩兩彰義隊的逃亡兵登上艦來。不久,也聚集了二百名,人數一增多,士氣也跟著旺盛起來。大家湊在一塊兒,東扯西談,講話的聲調也提高不少。
有一天,曾是幕府禁衛軍火槍隊隊員的河野十藏聽說,在開陽號的前方海面上,出現了一艘長鯨號軍艦。
“而且聽說澀澤成一郎就在那艘軍艦上。”
根據傳聞,澀澤率領振武軍在西多摩一帶,耀武揚威,結果在飯能遭到官軍襲擊,不一會兒功夫,振武軍便兵潰馬散,澀澤帶領著三十五名殘兵,倉皇躲上長鯨號。
“殺了他!殺了他!”
五、六名彰義隊隊員,興致高昂地喊著。甚至更有人火上加油地叫出:“天誅。”
這陣騷動,果然引來槚本的憤怒,他將新太郎為首的幾名隊長全叫到艦長室,嚴厲責問:
“你們究竟為什麽大動幹戈?是為了德川家?還是為了私鬥呢?”
槚本除了斥罵大家一頓外,並下令雙方和解。不!不只是和解而已。由於過去澀澤曾是彰義隊首領的關系,這次也要推戴他為隊長,維持士兵們的秩序。
新太郎等一行人迫於無奈,只好順從。因為若不答應,他們很可能即刻被趕下船。
“不過,我們有個條件。”
“哦!只要是為了和解,什麽條件你盡管說!”
而在澀澤那方面,顯然同樣地,也受到槚本威脅。畢竟,澀澤若被趕下船,也是天地雖大,卻無他容身之處。
談判在長鯨號的甲板上舉行。
新太郎和五名同志由長鯨號的舷側登上甲板。甲板上,早已坐著澀澤成一郎本人,旁邊也是由五名隊員陪同著。
澀澤一點也沒變,仍是一顆剃得精光的和尚頭,似乎比往昔肥胖。在身長六尺的澀澤背後,那艘短艇就顯得更加渺小不起眼了。新太郎繃著一張臉,坐在正中央。這一刻光景,根據新太郎在自己的《直話》中所描述:
澀澤君,過去您與我們雖如仇敵般,曾經幹戈相向。不過,今天既然同在槚本君的麾下效命,理應忘卻私怨,盡棄前嫌,槚本君也是如此希望。尤其目前,我們的首領天野君身陷牢獄,軍中不能一日無首的情況下,我們願意拋棄私怨,擁戴你出任隊長。不過,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繼承天野君的志向,為他完成心願。不知道閣下是否能做到?
這時候的澀澤,一副龐大如怪物的身軀,將頭叩在甲板上,說道:“你所言甚是!我們應該忘卻私怨,為天野盡一分心力,完成天野未竟的志向。過去的一切都是我不對,還希望各位能原諒!”
至於什麽是“天野的志向”?
說這話的新太郎自己都不清楚,聽話的澀澤更不會明白。然而,才只有三十五名殘兵跟隨的澀澤,如何對抗擁有二百多名隊士的新太郎?因此,就算不明白,只要他拚命點頭稱是,總不會錯。
終於,船在秋季的十月二十日,抵達蝦夷地(編註:北海道)的鷲木港口。
同月二十五日,占據五棱郭。
十一月五日,攻擊松前藩的福山城。
福山城的前方,由一條寬約五十五公尺的護城河圍繞,背面倚山而峙。
以城主松前德廣為主的其余大臣,都已經逃往他處,只留下少數的守兵仍部署火槍在城內及河川沿岸。
槚本的軍隊裏,由前陸軍奉行松本太郎擔任攻城司令官。法國的海軍士官卡滋諾夫則擔任實際作戰的參謀長,在他的指導下,新選組、彰義隊、沖鋒隊、工兵隊、炮兵隊、傳習隊、仙台額兵隊,以及高田、豐橋、長崎、桑名、會津等藩的散兵隊,紛紛涉水渡河,成群結隊地向城裏進攻。
當然,這些部隊彼此都爭先恐後。
“彰義隊,前進!”
新太郎在河中與水流搏鬥,為了爭取第一,聲嘶力竭地拚命吶喊著。對方並非如薩、長等精銳的官軍,而是至前年為止,其藩主還擔任幕府老中的松前藩。所以,城中除了少數舊式裝備的守兵,幾乎毫無軍備可言。
上了岸,由於城門深鎖,新太郎建議隊長澀澤繞道由後門進攻。大家合力推開後門,幸運的是,後門竟然無人把守。
若說這城裏有什麽防備,那也不過是幾道圍堵的木柵而已。令人驚訝的是,澀澤居然一把抱住它,只聽到他使勁一哼,木柵整個連根被拔起。
就在大家闖入城裏頭時,城中也開始燃燒起來。
“快!快將隊旗插在城頭上。”
新太郎大聲吼著。可惜,隨著敵方的殺伐聲與陣陣濃煙的彌漫,隊員們並未聽到新太郎的命令。
就在這節骨眼上,隊長澀澤成一郎帶著前振武軍的幾名心腹,朝奇怪的方向跑去。自然而然地,新太郎等兩百多名隊員也跟著跑。
澀澤一行人沖往金庫,逮到來不及逃走,負責看管金庫的守門人。
“快把門打開!”
在澀澤的怒吼下,金庫的門立刻被打開了。
彰義隊一股腦兒地湧進金庫。大部分的金銀,早被拿走一空,只剩下一袋袋堆積如山的天保錢。
“推車,快把車推過來!”
隨著澀澤的斥喝聲,一下子聚集了好幾輛台車。大家七手八腳,忙著將錢袋堆上車子,運出城外。
在這段時間,城的正門也被攻破。新選組和傳習隊的隊員,像滾雪球似地沖進城內。傳習隊中,一名機警的隊員,立刻爬上天守台,將隊旗往上高高一揮。
事實上,可以先登台插旗的彰義隊,卻為了隊長趕著到金庫,而失去這大好機會。
(《寺澤翁直話》)
事後,澀澤將“松川屋”妓樓整個包下,和心腹的隊員們通宵達旦,徹夜狂歡。新太郎得知消息,率人突襲松川屋,澀澤迅速地躲進窖房,又讓他僥幸逃過一劫。
兩天後,全軍奉命掃蕩盤據在熊石的松前藩殘兵。不過,前天野派的彰義隊全員,卻以不願再奉澀澤為隊長,拒絕出陣。最後,彰義隊並沒有參加此次的掃蕩行動。
槚本軍於明治二年五月十八日,降伏於官軍。
直到投降的前一刻為止,澀澤派還說:“前天野派是因為星期天作戰,拿不到薪俸而拒絕出戰。”而前天野派的說法則是:“我們不屑和只會搶金庫的人並肩作戰。”為此,兩派紛爭,始終僵持不下。看來,槚本也為這前幕臣團體而大傷腦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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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澤新(親)太郎,維新後,改名正明。有一段時間與前幕臣一起居住於靜岡。後來,由槚本武揚的引薦,出仕於新政府,曾擔任北海道開拓使,以及太政官、內務、遞信等部門的職務,後來辭官隱退,明治末年,尚在人間。
澀澤成一郎,維新後,改名喜作。進入財經界,他和北海道制麻會社、東京人造肥料會社、十勝開墾會社、田中鐵工所以及生絲商、米商、東京米谷交易所等均有生意上的往來。不過,幾乎每次都經商失敗,而在他周轉不靈時,都是由表弟榮一出面替他償還債務。大正元年八月去世,享年七十五歲。
天野八郎,上野陷落後,躲藏在本所石原的火槍制造師炭屋文次郎的家裏。七月十三日被捕下獄,十一月八日死於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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