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短篇小說選》新美露西娜(2)

我望著她,產生一種奇特的感覺。我說,只要我有希望很快與她再見,只要她用一個吻來保證這個希望不落空,我答應一切照辦。她吻了我一下,從此我就變成了她的忠實奴仆。她要我去雇驛車。我們商量好了我要走的路線、停留和等待她的地點。最後,她把一個裝有金幣的錢包塞在我手里,我吻了吻她的手。臨行,她好像很激動,我不知道我那時做了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雇了馬車回來,發現小房間的門已經上鎖。我立即試了試我的鑰匙,果然靈驗。門自動燈開,房間是空的,只有小箱子放在桌子上,那是我放上去的。

馬車來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箱子搬下樓,放在身邊。女店主問:“您的女士到哪兒去了?”一個孩子答道:“她進城去了。”我向人們致意,神氣十足地離開了這個小鎮;昨天晚上的我,還是用兩條泥腿走到這兒來的。想到這里,我好不得意,反復琢磨這件事,數著金幣,設想許多方案,不時朝小箱子看一看。對這些,您是不難想像的。我一直趕路,幾站都沒有下車,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她要我去的那個大城市。我謹慎地遵照她的吩咐,把小箱子放在特定的房間里,箱子旁邊放上幾支蠟燭,照她的吩咐,不點燃,然後鎖好房門,安排好住宿,美美地吃了一頓晚飯。

我很想念她,但過了一段時間,便覺得無聊起來。我這個人不習慣離群索居,在房間里呆不住,便到飯店餐桌上和公共場所找了一些玩得投機的夥伴。我的錢這時終於派上了用場。一進入賭場,頭腦就發熱,越是輸越不肯罷手,一個晚上便把袋里的錢輸得精精光,回到房間,還不能克制自己。我又成了窮光蛋,雖說能利用富人的聲望賒帳度日,但心慌意亂,不知何時能與我的美人兒重逢,那種狼狽勁就別說了。我急切地盼望她到來,沒有她,沒有她的錢,就沒法活下去。

晚飯是孤孤單單吃的,毫無味道。飯後我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自言自語,自己咒罵自己,然後倒在地上亂揪頭髮,像野人一樣。突然,我聽見隔壁鎖著的房間里有動靜,接著聽見有人敲打那扇鎖好了的門。我一躍而起,抓起鑰匙就往外跑,但門已自動打開,我的美人兒披著燭光向我走過來。我跪倒在她的腳下,吻她的手和衣服,她把我扶起。我不但沒有勇氣擁抱她,而且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是坦率而羞愧地向她認錯。“這是可以原諒的,”她說,“只可惜你我的幸福得推遲到來。你還得到世界上走一程,我們才能重逢。這里有金幣,比上次的多,”她說,“只要省著點用,是足夠的。上次是酗酒和賭博弄得你狼狽不堪,今後可得當心酒和女人。讓我盼到更愉快的重逢吧。”

她轉身跨過門檻回房去了,兩扇門自動關閉,我一再懇求,毫無回音。第二天早上,我去付飯費,店員微笑著說:“我們終於知道您為什麼要用這麼巧妙、這麼不可思議的方法鎖門,不讓任何鑰匙打開您的房門了。我們原以為,您隨身帶著很多很多金銀財寶。剛才,看見您的寶貝兒下樓。她確實是值得好好保藏的。”

我無言以對,付了款,就帶著小箱子上車繼續闖江湖,同時抱著一個堅定信念:注意聽從我的神秘女友的警告。我來到一個大城市,很快結識了一些迷人的女子,幾乎完全被她們迷住。看來,她們是要我付出很大代價,去博得她們的歡心。因為,她們既與我保持距離,又引誘我一次一次地破費。我只想討她們歡心,又不顧還有沒有錢,一個勁地揮霍,完全與上次一樣。幾周過去了,我發現錢包一點沒有變扁,完全與剛拿到手的時候一樣鼓鼓的,真是喜出望外。我想弄清這個錢包可愛的性能,便坐下來把里面的錢數得清清楚楚,記清了總數,然後又像往常一樣與朋友們尋歡作樂。當然少不了水上遊樂、外出觀光、唱歌跳舞以及各種娛樂活動。這一回用不著多加注意,就發現錢包在縮小,看來是由於我有意數錢,違背了它的不可數的本性。我正在享樂的興頭上,欲罷不能,便把現金很快花光了。我詛咒自己的處境,抱怨我的女友誘我走邪路;我認為她是不懷好意,不想讓我與她重逢,一氣之下準備解除我對她的一切義務,把小箱子打開,或許從里面可以找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箱子不重,錢是裝不下的,可能有珠寶。珠寶我當然也是很喜歡的。我真想馬上動手,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推遲到夜里,以便從容地幹。想好以後,我就趕去參加剛答應下來的晚宴,又玩了個痛快。就在葡萄酒和鼓聲把人們弄得暈頭轉向的時候,我遇到一件極不愉快的事,飯後吃點心時,我那可愛的美人的一個中年男友意外地走了進來。他是外出旅行路過這里的,他一進來就坐到她身邊,馬上想行使他作為舊情人的權利。我當然不滿,免不了發生口角和斗毆。我們拔出刀劍,惡斗了一場,我負了好幾處傷,被擡回家時已半死不活。

外科醫生給我包紮後走了。夜深人靜,看護我的人進入了夢鄉,隔壁房間的門無聲地打開,我那個神秘的女友走進我的房間,坐到我的床邊。她問我還痛不痛,我沒答理,因為我很虛弱,心里煩悶。她說了許多關心的話,用膏藥擦了擦我的太陽穴,我頓時有了力氣,於是就大發脾氣,用激烈的言詞斥責她,把我的不幸統統歸罪到她的頭上,責怪她喚起了我的激情,責怪她時隱時現,責怪自己擺脫不了百無聊賴和如饑似渴的處境。我越說越激動,像在發高燒一樣。最後,我向她賭咒,要是她不願意做我的妻子,這一次仍然不願屬於我,不跟我結婚,我就不活了,我要她做出最後的答覆。我見她猶猶豫豫,說話吞吞吐吐,便完全失去理智,把纏了兩三道的繃帶從傷口上扯掉,決意讓傷口流血。奇怪得很,我的傷口全部愈合,未留半點痕跡,她已躺在我懷中。

現在我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伴侶。我們彼此請求原諒,都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她答應跟我繼續旅行。不一會兒,我們就並排坐在車上了,小箱子放在我們對面第三個人的坐位上。我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及這個東西,就是現在,我也沒有想談論它,雖然它就在我們眼前,我們心照不宣地看管它,似乎這是環境的需要。我只做一件事,就是把它搬進搬出,並且和以前一樣把門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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