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莉與馬傑農》秋季到來和蕾莉之死

長篇敘事詩《蕾莉與馬傑農》是內紮米的代表作，有東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之稱，它描寫了一對平民青年的愛情悲劇，頗似我國的梁祝故事：蕾莉與葛斯同窗共讀，萌發了愛情，但為人們所譏笑，蕾莉的父親只好把她接回家中。兩人分離後互相思念，非常痛苦，葛斯為愛情所驅使，漸漸失去理智，離開自己的部族，流落荒野，與野獸為友，被人叫做“馬傑農”，即“瘋子”之意。後來蕾莉被迫出嫁，但她守身如玉，忠於對馬傑農的愛情，並在郁郁中死去。不久馬傑農也死於蕾莉墓前。《蕾莉與馬傑農》本是一段古老的阿拉伯傳說故事，許多詩人都曾把它寫成長詩，但寫得最成功的是內紮米。在波斯文學發展史上這是一部裏程碑式的作品。他在這部詩中接觸到人生價值和個性解放等重大問題。在文藝復興運動興起三百年前，當西方正處在中世紀的漫漫長夜，在東方的上空就已放射出反對封建主義的人性解放的曙光。“秋季到來和蕾莉之死”是全書的第46章，是整個故事的高潮，風格則凝重典雅，細膩委婉。

每逢樹葉飄落的時光，
大地就顯得蕭索淒涼。
猶如從每根枝條之上，
鮮血從細孔中向外流淌。
池塘中的水漸漸變涼，
花園的景象變得淒愴枯黃。
斑剝的枝條萎縮幹枯，
樹葉兒顯得褐黃如土。
水仙急急忙忙脫去衣裳，
從寶座跌落的是那白楊。
茉莉的姿容也已疲憊衰老，
玫瑰花的四周愁雲籠罩。
風在草尖上卷起黃土的立柱，
莫不是佐哈克肩頭之蛇盤旋起舞？①
既然遠方吹采陣陣秋風，
葉落片片也屬世理常情。
誰要是不被洪水淹沒，躲過了漩渦，
他準逃不開狂風的折磨。
園中百草顯得憂郁惆悵，
叢叢鮮花陷入陣陣迷惘。
園丁把果樹精心侍弄照料，
他修剪葡萄梢上的枝條。
從高墻上爬下光禿禿的藤蔓，
搭到一棵樹的枝葉上端。
蘋果多像是一個倒掛的下頷，
“你怎麽了？”它向石榴一聲高喊。
石榴痛苦得五臟進裂，
受傷的心中淌出滴滴鮮血。
看到阿月渾子②把口張開，
遠處的紅棗感到奇怪。
時光到了這樣蕭瑟的秋天，
頭一個遭難的就是花園。③
蕾莉從她美好的青春寶座，
一頭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毒眼④毀滅了她的花樣的青春，
撲滅她生命之燈的是寒風一陣。
她原來頭上蒙的是金絲織錦，
可現在要換上別樣的頭巾。⑤
她的穿綢著緞的苗條的身軀，
如今瘦弱得如同絲線一縷。
皎月似的姑娘變得月牙般纖弱，
亭亭玉立的少女遊魂似地哆嗦。
終於了結了，她心中的情意，
逼到心頭了，她頭腦中的癡迷．
赤日炎炎把露珠兒蒸幹，
狂風肆虐，把郁金香花瓣摧殘。
陣陣高燒損耗了她的身體，
片片燎泡在她的嘴邊生起。
翠柏般的身體已離不開枕席，
鷓鴣般的面龐伏在臥榻一隅。
栽倒在臥榻，已經無力再站起身，
她的臉上還蒙著一條絲綢頭巾。
蕾莉向母親披露心底的隱秘，
傾吐心事，把唇邊的門兒開啟。
“啊，媽媽，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辦法？
小鹿已經把含毒的乳汁吞下。
我如今已是一只腳跨到門外，
要走的人了，請別再把我責怪。
我受盡了折磨，這算什麽愛情？！
我受盡了煎熬，這算什麽人生？！
漫長的歲月我一直默默忍受，
如今話到了嘴邊，把心事向你披露。
因為我知道我已奄奄一息，
人到臨終還有什麽不宣之秘？
當我掀開覆蓋著秘密的幕布，
就要啟程上路，我已認定歸途。
請伸手再抱一抱我的雙肩，
我與你本是骨血相連。
當我萬念皆休，魂斷身亡，
魂斷身亡時，心上人不在近旁。
描眉的眉黛要心上人的一路風塵，
著青戴孝要他的一顆癡心。
滴灑的香水要用他的兩行熱淚，
熏香的香料要的是他的滿腹傷悲，
覆蓋軀體的黃花要他憔悴的顏面，
防腐的妙藥是他淒慘的呻吟哀嘆。
我是殉情之人，屍布卑染成鮮紅，
讓它像我的喜期一樣彩色馥濃。
要把我打扮得像出嫁的新娘，
下葬時，蓋頭要蒙在頭上。
為我而流浪的人若得到消息，
知道我已離開家門從此遠去。
我料定他會遠道前來奔喪，
趕來哭靈悼念，情深意長。
當他伏身撲倒在我的墳上，
心想著情人，眼前卻是黃土茫茫。
這流浪人會抱住我的孤墳，
失聲悲泣，痛苦呻吟。
他是我的心上人，我們無比親密，
你看到了他又會把我憶起。
看在真主面上，請對他相待以禮，
不要態度冷淡，不要卑視嫌棄。
要安慰那被刺傷的心，體貼他的心情，
要原原本本向他述說見到的情景。
我自始至終對他真心熱愛，
你也要像我一樣對他盡情款待。
你說：‘蕾莉辭別這充滿憂愁的人間，
最終掙脫了束縛她的鎖鏈。
她辭世而去時心裏還放不下你，
她永遠思念你，雖已葬身地底。
她自始至終忠於對你的愛情，
終於還是為這愛情而犧牲。’
當他問到我怎樣辭世而去，
請告訴他：‘臨終還懷著對你的情意。
當她在世上彌留之際，
整個的心仍然掛念著你。
當她在對你的思念中把眼閉上，
還懷著對你的情意作為旅途的幹糧。
此刻她雖然已葬身地底，
心中仍痛苦地思念著你。
她像望鄉鬼魂向你張望，
看你能不能把她趕上。
她佇足瞻望，頻頻回首，
看你能不能跟她一道兒走。
你切莫使她焦心等待，望眼欲穿，
去投身大地寶庫，趕到她的身邊。’”
說完此話她臉上珠淚縱橫，
打點行裝，就要動身起程。
一經披露了心底的秘密，
思念著情人，一絲絲地咽氣。
母親見女兒與世長辭，
好象臨到了世界末日。
她悲痛得把頭巾抖散，
綹綹白發像風中細柳一樣散亂。
她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劈打著臉，
從今後再難見到愛女的面龐眉眼。
她從心底發出悲哀的哭嚎，
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發根根拔掉。
女兒那年輕的生命如同一灣逝水，
逝水上滴落老母的血淚。
母親的珠淚兒濺得女兒一身，
她哭著又伏身親吻女兒的雙鬢。
她眼中的血淚長流不斷，
淚水變成為血的湧泉。
痛失愛女一聲聲焦心嘆息，
青天也因她的嘆息而唉聲嘆氣。
她痛哭自己的紅玉般的愛女，
聽到這淒慘的哭聲血液都要凝聚。
為皎月般的美女戴上一條星星似的項鏈，
送別苦命的女兒離開人間。
按照女兒的吩咐為她整容打扮，
玫瑰香水點點滴滴往鮮花上輕彈。
從此解脫了，她已被葬身地底，
從大地中來又在地下永遠安息。
照看女兒的老母再無人要她照看，
從此她深居簡出家門緊閉。

張鴻年譯
①佐哈克是《王書》中的暴君，兩肩長有兩條蛇。
②阿月渾子是伊朗產的堅果，狀如杏仁。
③花園比喻蕾莉。
④毒眼，指有的人的眼不吉利，看誰誰就遭災遇難。
⑤喻蕾莉將要去世，換上蓋屍布遮頭。

涅紮米(1136-1217)中世紀時著名的波斯詩人，出生在當時阿塞拜疆的甘芝城。他的代表作是由五首長篇敘事詩組成的《五卷詩》，用波斯語以古典韻體寫成。他的抒情詩，即“嘎紮勒”詩體，描寫細膩，語言清麗，詩意雋永，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