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紀德《田園交響曲》(15)

阿梅莉似乎執意保持沈默,我只好又說道: 

“我想,這事兒也應當告訴一下德·拉·M小姐,免得雅克背著我們去找熱特律德,你看呢?“ 

我這樣詢問,是要從阿梅莉的嘴里擠出一句話來;然而,阿梅莉就是緊閉雙唇,仿佛發誓一聲不吭。我實在受不了她這種緘默,再也無話可說也還是繼續說道: 

“再者說,雅克這趟旅行回來,也許戀愛病就治好了。他這種年齡的人,能摸得透心思嗎?“

 

“哼!就是年齡再大些,心思也不是總能摸得透的。”她終於怪里怪氣地說道。 

她這種神秘兮兮的警示語氣令我惱火;我生性直率,最不習慣秘而不宣的態度,於是朝她轉過身去,要她把話說明白。 

“沒什麽,朋友,”她憂傷地說道。“我不過在想,剛才你還希望有人提醒你沒有留意的事兒。” 

“那又怎麽樣?“

 

“怎麽樣?我心想,也不是那麽容易提醒的。” 

我說過,我討厭這種神秘兮兮的,原則上也不願聽藏頭露尾的話。 

“你真想讓我聽明白,就該把話說得再清楚些。”我又說道,但馬上就後悔這話有點粗暴,因為一時間,我看見她的嘴唇在顫抖。她扭過頭去,站起身,遲疑地在屋里走了幾步,腳步似乎有點踉蹌。

 

“阿梅莉,你倒是說呀,”我提高嗓門兒,“現在事情已經挽回了,你何必還自尋煩惱呢?“ 

我感到她受不了我的目光,就索性轉過身去,臂肘撐著桌子,手抱住頭說道: 

“剛才我說話太粗魯了,對不起。”

 

這時,我聽見她走過來,繼而感到她的手指輕輕放到我的額頭上,只聽她含淚溫柔地說了一句: 

“我可憐的朋友!” 

她隨即離開房間。

 

阿梅莉的話,當時我還覺得神秘難解,不久以後就完全明白了。我原本原樣敘述起初的理解,那天我只理解一點:熱特律德該離開我家了。 

 

3月12日

我給自己規定這個義務:每天在熱特律德身上花一點時間,根據忙閑的程度而定,幾小時或片刻時間不等。同阿梅莉談話之後的第二天,我碰巧有工夫,好天氣又邀人出遊,我就帶熱特律德穿過樹林,一直走到汝拉山脈的山口。每逢天晴氣朗,站在這山口,目光透過枝葉的屏障,越過廣闊的原野,就可以望見薄霧籠罩的阿爾卑斯山雪峰的美景。我們走到常歇腳的地點時,太陽已經在我們左側開始下山了。我們腳下坡地牧場長滿密實的矮草,奶牛在稍遠處吃草:在我們山區,牛脖子上都吊著鈴鐺。

 

“鈴鐺描繪出這里的風景,”熱特律德聽著鈴聲說道。 

像每次散步那樣,她要我描述我們停留的地點。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對她說,“這是樹林邊緣,能望見阿爾卑斯山。”

 

“今天望得清楚嗎?“ 

“壯美的山色一覽無遗。” 

“您對我說過,山色每天都有點變化。”

 

“今天的山色,就像夏天正午的乾渴吧。天黑之前,山色就融入暮色中了。” 

“我希望您告訴我,我們面前這大片牧場上,有沒有百合花?“ 

“沒有,熱特律德,這麽高的地方個長百合花,頂多只有罕見的品種。”

 

“沒有人們所說的田野百合花吧?“ 

“沒有田野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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