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亮 譯

因為與周圍環境失去和諧的聯系，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家的感覺，因此，一個僑民、難民或移民——不管如何稱呼他，假設他是一名藝術家，要想他所身處的社會完全理解他，這是非常矛盾的。不僅如此，如果他要想表達現代人生存的處境，他必生活於某種流放狀態之中。——切斯瓦夫•米沃什，論流亡

雖然諾貝爾獎獲得者切斯瓦夫•米沃什認為自己是一個波蘭詩人，因為他以母語波蘭語寫作，但他並不是出生在波蘭，也有半個多世紀沒有生活在那里。盡管如此，這位“感性的神秘主義者”，他的詩卻被鐫刻在格丹斯克的紀念碑上，同時還被印在紐約城市交通運輸系統的海報上。

他於1911年出生於立陶宛。祖父是一個農民，有一點薄產。在米沃什的記憶里，那個時期立陶宛偏遠的農村，代表著“神話和詩歌的故鄉”。他的童年被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打斷；其時他的父親亞歷山大，作為一名道路工程師，被沙皇的軍隊招募。米沃什和母親陪著他的父親，在靠近俄羅斯的戰區，從事危險的橋梁勘考工作。

1918年全家人回到立陶宛。那幾年米沃什沈浸在青春期的孤獨中，直到他去維爾紐斯【波蘭人稱其“維爾諾”】開始接受嚴格的正式教育，維爾紐斯當時是屬於波蘭的立陶宛的首府。他在二十歲出頭時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冰封時期的詩》。1936年出版第二本詩集《三個冬天》。米沃什在維爾紐斯大學獲得了法學學位，然後依靠獎學金，在巴黎度過了一年；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個遠房表親、法國詩人奧斯卡•米沃什，後者成為他的導師。

維爾紐斯建立起來的蘇維埃政權，最終迫使米沃什逃離了他的青春之城。他逃到了納粹占領的華沙，在那里加入了社會主義者的抵抗運動。米沃什那個時期反抗納粹的詩歌選集《不能征服的歌》在華沙的地下出版社出版；他還寫了《世界（一首天真的詩）》和組詩《可憐人的聲音》。華沙被納粹摧毀之後，米沃什在克拉科夫城外住了一段時間。國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選集《救援》。

戰爭的結束帶來了更多的混亂。米沃什在波蘭政府擔任文化專員，服務於駐紐約和華盛頓的波蘭大使館。1951年他與波蘭政府決裂，在法國尋求政治庇護，雖然這意味著必然切斷他與波蘭讀者的聯系。在法國的十年，他與強烈支持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知識分子階層意見不合。這一時期，他寫了兩部小說《權力的攫取》和《伊薩谷》，以及他最有名的著作《被禁錮的頭腦》，研究極權主義思想危險的吸引力，同時刻畫了系列被極權主義思想利誘的朋友的肖像。作為西蒙娜•薇依的倡導者，他把她的文章翻譯成波蘭語。他還創作了兩本詩集和一本精神自傳《土生土長：對自我定義的尋找》。因為作品在波蘭被禁，米沃什的詩歌由在巴黎的文學機構出版。

1961年，五十歲時，米沃什更進一步地走向了西方，開始了新的職業，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成為一名斯拉夫語言和文學教授。雖然只是“一個小院系里不知名的一員”，最終他卻因為講授有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課程大受歡迎；而對於那些大學之外的讀者，米沃什則是茲比格涅夫•赫伯特詩歌的譯者。直到1973年，米沃什的精選詩集才以英語出版。1978年《冬天的鐘聲》出版，接著他被授予了諾貝爾文學獎。1981年，在離開三十年後，他首次回訪波蘭。1992年，即在五十二年之後，他第一次回到了立陶宛故鄉。

自獲得諾貝爾獎後，米沃什出版了多卷散文集和詩集。他的詩歌和散文合集，包括《從舊金山灣所見》《從我的街道開始》《烏爾羅之地》，以及查爾斯•艾略特•諾頓講座《詩的見證》。詩選集在1988年出版，包括《不可企及的大地》的一部分。其後，最新作品集有：《省份》、1988年的日記《獵人之年》（1994年出版）、詩集《面對河流》（1995年出版）。米沃什大部分時間住在伯克利，夏天部分時間生活在克拉科夫。

本次采訪的主要部分是在米沃什家里進行。他的家位於伯克利山上，俯瞰著舊金山灣，他和妻子卡羅爾住在那里。他們有一隻貓，名叫泰尼。本文另外有一部分，是在位於紐約第92街的翁特貝格詩歌中心青年友誼會面對現場觀眾的錄音。第一部分，在伯克利進行的對話無間斷地持續了四個小時，直到詩人看了看手錶，然後好心地瞧了瞧他疲憊對話者，說：“6點了，是時間喝點伏特加吧？”——羅伯特•法根

采訪者（羅伯特•法根）：在五十二年後，最近你首次回到了立陶宛。那里怎麽樣？

切斯瓦夫•米沃什：這是一次動人的經歷。我受到了非常真誠的接待，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兒子。我被授予了考納斯大學的一個榮譽學位。然後參觀了我的鄉村，在那里我受到身著農民服裝的一個邊境代表團的歡迎——這在該地區是一個相當大的事件。我成為那里的榮譽市民，在我受洗的木教堂，參加了彌撒儀式。但是，有許多村莊消失了。我不得不想到，大量的居民被驅逐到了西伯利亞。有一些乾淨的、紅磚墻的小城鎮。我訪問了出生的地方，但是那里沒有房子，只有一個公園光禿禿的殘餘物，一條河也被汙染了。

譯注：

【1】本文發表於《巴黎評論》1994年冬季號。采訪者羅伯特•法根為美國文學學者，所著《弗羅斯特
注釋讀本》爭議和影響很大。現為克雷蒙麥肯納學院文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