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個女人,美麗漂亮,上帝把一切的好東西幾乎都賜給了她,然而她卻沒有運氣。她為愛情而結婚,而這愛情變成了灰燼。她有美麗健康的孩子,然而她覺得那是強加於身的,不能去愛他們。他們也冷漠地瞧著她,好像在挑她的毛病。她驚慌失措地要去掩蓋一些缺點,卻不知道該掩蓋些什麼。孩子們在眼前時,她總覺得心底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受。這使她很惱火,但外表上仍很溫柔,為孩子們操心,似乎非常愛他們。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內心深處有塊小小的冷酷的地方,那裏感受不到愛,不,根本就不愛任何人。別人總是這麼說她:“她真是個好母親。她很愛她的孩子們。”只有她自己和孩子們清楚,事實並非這樣。他們可以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這一點。

家中有一個男孩和兩個女孩。他們住在一棟帶有花園的舒適的房子裏,有盡職盡責的仆人服侍著,覺得比鄰近任何人都優越。

盡管他們生活得讓人羨慕,卻總感到房子裏有件讓人憂慮的事。那就是永遠沒有足夠的錢。母親收入不高,父親收入同樣不高,這些錢幾乎不夠維持這個家。父親在城裏的一個部門工作,可盡管他前途光明,但這些前景從來不會變成現實。因此,總有這種折磨人的缺錢花的感覺,盡管總是在維持著體面的生活。

終於有一天,母親開口了:“我倒要看看是否我真不能做成什麼事。”可她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她絞盡腦汁,試著做這做那,但最後什麼也沒做成。失敗變成了臉上深深的皺紋。孩子們一個個在長大,他們得上學。所以,必須有更多的錢,必須有更多的錢。這位父親,總是很英俊而且喜好奢華,看起來似乎再也不能做任何值得一做的事情了,這位極為自信的母親也沒更成功多少,而她也是喜好奢侈。

因此,房子裏逐漸縈繞著這句未說出口的話:必須有更多的錢!必須有更多的錢!盡管沒有一個人大聲說出來,可孩子們始終能聽見這聲音。聖誕節,當昂貴的耀眼眩目的玩具堆滿兒童室時,他們聽見了這聲音。在發亮的時髦的木馬後面,在那漂亮的玩具小屋後面,一個聲音會開始低語道:“必須有更多的錢!必須有更多的錢!”孩子們停下來,不再玩耍,傾聽片刻。他們互相對視,看看是否他們都聽見了。每個人從別人的眼中都看出他們也聽見了。“必須有更多的錢!必須有更多的錢!”

從輕快搖動著的木馬的彈跳中傳來低語聲,甚至這匹馬,彎著它木質焦慮的頭也聽見了。坐在新童車裏的粉紅色大玩具傻笑著,可以一清二楚地聽見這聲音,而且似乎因聽見了它而更加害羞地傻笑著。取代玩具熊的傻乎乎的小狗看起來異乎尋常地傻頭傻腦,這沒別的原因,正是因為它聽見了縈繞在這棟房子裏的神秘低語:“必須有更多的錢!”

然而根本沒有任何人大聲說出來。到處充斥著低語聲,卻沒有人把它說出來。就如同呼吸一直存在而沒有人去說“我們在呼吸”一樣!

“媽媽!”一天,男孩保羅說,“我們為什麼沒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車?為什麼總用舅舅的,要麼就是坐的士?”

“因為我們是家族裏最窮的。”母親說。

“可為什麼我們會這樣,媽媽?”

“嗯——我想,”她苦澀而緩慢地說道,“這是因為你爸爸沒有運氣。”

男孩沈默了好一陣。

“運氣是錢嗎,媽媽?”他相當羞怯地問道。

“不是,保羅!不完全是。它是讓你有錢的東西。”

“噢!”保羅似懂非懂地說道,“我以為奧斯卡舅舅說到不義之財的時候,它指的是錢。”

“不義之財確實指的是錢。”母親說。“但那是錢財,不是運氣。”

“噢!”男孩說,“那運氣是什麼,媽媽?”

“就是讓你有錢的東西。要是你有運氣,你就有錢。所以,生來有運氣比有錢更好些。要是你有錢,你會花完它們,可要是你有運氣的話,你總會賺更多的錢。”

“噢!是嗎?那爸爸不走運嗎?”

“我該說,很不走運。”她痛苦地說。

男孩將信將疑的眼睛註視著她。

“為什麼?”他問。

“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走運而另一個人不走運。”

“是嗎?誰都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嗎?”

“也許上帝知道!可他從不告訴人們。”

“那他應該告訴大家。難道你也不走運嗎,媽媽?”

“我嫁給了一個不走運的丈夫,我不可能走運的。”

“可是就你自己呢?”

“結婚以前我總以為自己很走運。可現在我覺得實在不走運。”

“為什麼?”

“嗯,——管它呢!也許我並不真的走運!”她說。孩子望著她,想看她是否真是這樣。可他從她嘴角的樣子看出她只是在他面前掩飾著什麼。

“唉,不管怎樣,”他堅定地說,“我是個走運的人。”

“為什麼?”媽媽突然笑著問道。他盯著她。他甚至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麼說了這樣一句話。

“上帝告訴我的。”他厚著臉皮說下去。

“我希望上帝告訴你了,親愛的!”她又笑著說道,但笑得相當苦澀。

“他告訴了,媽媽!”

“太棒了!”母親說道,用了她丈夫的一句感嘆語。

男孩看見母親並未相信他,或者更確切地說看見她對自己的宣稱根本未加以註意。這使他覺得什麼地方有些惱火,使得他想要刺激她的註意力。

他獨自走開了,懵裏懵懂地、孩子氣地去尋找“運氣”的線索。他目不旁顧地四處走動著,絲毫不註意他人,帶著一種詭秘,在暗自尋找運氣。他要運氣,他需要它,太需要了!當兩個小姑娘在幼兒室裏玩玩具時,他會坐在自己的大木馬上,帶著一種讓小女孩不安地凝視著他的狂亂,瘋狂地搖動著,沖向無形的空中。木馬狂熱地猛沖著,男孩的頭發不斷抖動著,眼睛裏發出種奇異的光芒,把小姑娘嚇得不敢跟他說話。

終於,木馬到了他短暫的瘋狂旅程的終點了,他爬下去,站在木馬前,死死地盯著它低垂的臉。它紅色的嘴巴微微張開著,眼睛睜得大大的,如玻璃一樣明亮。

“現在!”他會無聲地命令這噴著鼻息的駿馬。“現在帶我到有運氣的地方去!現在就帶我去!”

接下來,他便用從奧斯卡舅舅那弄來的小鞭子打著馬脖子。他明白只要去強迫它,這馬便會載著自己到有運氣的地方去的。所以,他會再一次爬上去,又開始新一輪的猛烈的騎馬旅行,希望最終到達目的地。他知道自己會到達目的地的。

“你會弄斷木馬的,保羅!”保姆說道。

“他總是這樣騎!我希望他到此為止了!”他大妹瓊說。可他一聲不吭地瞪著她們。保姆拿他沒辦法,自動認輸。畢竟他長大了,她管不住了。

他進行過無數次猛烈的騎馬旅行。一天,他又在猛騎時,媽媽和奧斯卡舅舅走了進來。他沒跟他們說話。

“嗨!年輕的騎手!獲勝了嗎?”舅舅說。

“你不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再適合騎木馬了嗎?你知道,自己不再是個小男孩了。”媽媽說道。

可保羅那雙大大的間距生得相當近的眼睛裏只是散發出藍色的光芒。他全力沖刺時是不會跟任何人說話的。母親臉上浮現出一片焦慮的神情註視著他。

終於,他突然停下了,不再強迫他的馬進行機械奔馳,然後滑了下來。

“嘿,我到了那裏!”他狂熱地宣布,藍色的眼睛閃著異樣的光,叉著強健修長的腿。

“你到了什麼地方?”媽媽問道。

“我想去的地方。”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說。

“對極了,孩子!”奧斯卡舅舅說,“不要停止,一直堅持到你的目的地。這馬叫什麼名字?”

“它沒有名字。”男孩說。

“就這樣不停地騎?”舅舅問。

“嗯,它有不同的名字。上星期它叫聖索維諾。”

“聖索維諾,呃?在埃斯科特贏了的。你怎麼知道它的名字?”

“他總跟巴賽特談賽馬的事。”瓊說。

舅舅對他這位小外甥了解所有關於賽馬的消息感到十分欣喜。巴賽特是這裏年輕的園丁,在戰爭中他左腳負了傷,通過奧斯卡·克利斯威爾得到了現在這份工作。他曾經是位擊劍手,是“賽馬”的老手。他生活的重心就是賽馬比賽,這位小男孩跟他住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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