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門答臘蘇北省的橡膠種植園，割膠工人都是爪哇合約工(contract)。說是合約，其實是終生，因為他們都是全家大小一起從爪哇島「移民」來的。公司有宿舍給他們「落户」，為他們的子女辦免費學校，還有免費醫療。

通常一提到「出糧」，誰都知道是領工資，領薪水吧！可是在種植園，出糧除了領到一些現錢以外，還真有糧食「出」的，也就是有米派。割膠工人的工資並不多，可是公司每月會安人口發米糧給工人，還有醎魚、食油，甚至白糖、肥皂等，每季還有布料派。總之，讓你有最基本的吃穿用，使你死心塌地為公司割一輩子橡膠。到工人退休時，子女早已長大成家，早成了蘇島人了，想都不會想回那貧困的爪哇島老家了。

一望無盡的橡膠種植園

我們那橡膠種植園不算小，綿延數十公里，工人逾萬。除了中心區總部以外，共分了十幾個Pondok(Pondok的原意是臨時的茅屋窩棚之類，但在種植園卻是指固定的居民點，當地華人稱為「路」，相當於內地農場一個區大隊吧)。每一「路」的中心各有一個工人住宅區Pondok，是在橡膠樹林中闢出一塊大空地，四圍建了長排長排的，鋅鐵頂的木板平房做工人宿舍。中間的空地有足球場那麼大，還建一間只有屋頂和水泥地台，四面透風的大堂，以便工人活動，自然形成一個小社區。每一「路」必有一間華人開的雜貨店，供應日常生活用品。

種植園所有十幾「路」，我都去過很多次，因為當年我一位印尼小朋友的父親是公司電影放影隊的負責人，他每逢周六日晚，必用敞篷卡車帶他的助手輪著到各「Pondok」去播放露天電影，在假期我經常和我那小朋友跟著去。那荷里活影片我們都是看了很多次的，跟著去只為好玩。 

爪哇人移民來蘇島，把他們老家的風俗文化也帶了來。我們這個省雖然是馬達族地區，馬達人主要是信基督教的，可是在種植園，自然形成了「小爪哇」，而爪哇人是信回教，過齋戒的。每年回教年之前一兩個月，公司就買了幾十隻水牛回來養著，一到過年前夕，分到各「路」去殺了「分牛肉」，人人有份。
過回教年時總部的住宅區可熱鬧了。早上在足球場有「跳竹馬」(Kuda Kepang)，通常是由少年來「騎」(是把竹編的扁「馬」夾在胯下)，玩得很顛，好像是有神靈附體，那些「騎手」不知是吃了什麼藥的，甚至口吐白沫。下午有足球比賽，觀眾人山人海，歡呼聲此起彼落。晚上有皮影戲，路邊有很多小販賣各種鄉下小食，水果、糕點，Onde onde、Ondol ondol、Getuk、Peyek、Rujak、Pecel、Sate、Lontong(都是鄉下的印尼小食)等等。

跳竹馬-Kuda Kepang

那Lontong(裹飯團)和港粵印尼餐館的所謂「十五夜」(lontong Capgome)不同，只簡單地澆上辣椒甜醬油，加幾條豆芽和木薯粉做的Kerupuk(炸脆片)；那Rujak(水果辣沙拉) 是Rujak ulek(研磨的)，特别加了一種澀味有核的嫩香蕉，所以味道很獨特。每一份Rujak你要小販加多少「朝天椒」都行，少的一二粒，多的十粒八粒。吃Rujak要吃得滿頭大汗，辣得「囌！囌！」聲才過癮的，那吃剩的醬汁是精華，不能放過，哈哈；甘蔗是去皮切一小段一小段，用細竹簽插成一串或傘形那樣賣。辛苦一年，如此一連熱鬧幾天，大人喜氣洋洋，小孩高高興興。 

雖然年底的聖誕、元旦，馬達族人也搞慶祝，但種植園裡的馬達族人大都是些中小職員，人數相對不多，只是到教堂唱唱聖詩吧了，沒爪哇工人搞的那麼熱鬧。

除了白天跳竹馬、賽足球，有時晚上玩「電石大砲」。「電石」學名碳化鈣(Karbid)，是電弧爐煉鋼的碱性熔渣，灰白色的結晶塊，遇水會產生乙炔氣，有很高可燃性。早期橡膠工人用做照明的頭燈，後來有了電池，乙炔燈就給淘汰了。工廠的技工取約五尺長電缐杆鋼管，一頭封死，封邊對上約六七寸處鑽個小洞，制成仿古「大砲」。在深夜工人把「大砲」架起，開口斜對上方，倒入一點水，把電石碎塊丟了些進去，砲口用濕布封住。電石遇水產生乙炔氣後，把濕布一移開，就好像古代大砲那樣在小洞處點火。乙炔氣和空氣混合一點火就爆炸，那砲聲可聲震十數里。

皮影戲Wayang kulit後台皮影戲Wayang kulit前台

比較有「身份」的工頭或文職，家裡有喜慶時，如娶媳婦之類，必大擺宴蓆，並請一隊樂隊來助興。在門外空地搭了一個臨時的大草棚，用黃色的嫩椰子葉裝飾起來。有些是鋪了草蓆就地坐，講究的還搭了臨時長桌。我曾跟老爸去參加過幾次，老爸把幾張鈔票卷了握在右手心，帶我走向宴會草棚，主人早在門口迎客。老爸對主人講一些吉利的話，握一握手，那幾張鈔票就在一握之間過了主，一切都那麼的自然和專業。然後我們就走入草棚去享受那流水宴了，一坐下自然有人在你面前鋪香蕉葉，然後在蕉葉上擺上一份道地的鄉下美食，是那麼的回味無窮。

樂隊是西式的，有小提琴、小號和色士風，有些還用手風琴，唯一道地的是作為樂隊首席的那單面手鼓。在門外搭一個三幾尺高的方台，有三兩位穿傳統紗籠裝扮的舞娘伴舞。客人只要交給樂隊領班「行價」的錢，就可上台和舞娘跳「一曲舞」，通常是跳馬來亞Ronggeng或印尼Joget，所以只有注目禮，是不會有肢體接觸的，很斯文。
爪哇皮影戲Wayang kulit，就不一定在節日才上演，通常的星期六日晚上偶而也演，雖然平時觀眾多是小孩。用的是傳統的爪哇敲擊樂Gamelan，那清脆的敲擊樂聲，在夜深人靜的種植園，可以聲傳數里，是優美動聽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