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軼冰:想象物及想象物社會學(3)

三、想象物的研究方法

想象物是涉及多場域的多語義領域,它的相關性、多重性、內在性和複雜雜性拒絕接受單一性質的分析。因此,運用現代性的歸類手段對其進行研究並不可靠。許多社會學家嘗試通過尋找內在不變性來解釋想象物,然而他們所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方法的問題。以下是目前較多使用的五種方法。


(一)吉爾伯特·杜朗的“人類學—社會學”方法

吉爾伯特·杜朗是想象物分析方法的創始人。他的方法論來自其社會科學研究成果的推動。他所使用的方法並不固定。吉爾伯特·杜朗認為,存在一種“組織”連接了所有的人文科學,因此他對神話、象征、影像等進行了研究,希望能夠通過發現人文科學中共同的不變性組織一門“普通原型學(archétypologie générale)”。對他而言,想象物是被“發生在具有同化能力的、主觀的沖動和來自個體的客觀規定之間的不停交換”[8]38所創造。因此,他用“概念驅動”,即影像富有感情色彩、生氣勃勃的推廣來解釋影像通過人類起作用。概念驅動在影像的表現和無意識的行為之間建立了聯系,象征由此使神話具有了生命。

圍繞最初的概念驅動集聚的想象物的表現常式就是被吉爾伯特·杜朗稱作是“結構”的東西。這些結構通過其運行集結影像的過程表明了“運行律”。[8]65杜朗將這樣的運行律區分為兩種:“晝間律”和“夜間律”。是影像變化的可能性讓想象物適應了社會和歷史的變化。因此,“象征,它的文化內容描繪出那些曾在社會歷史中的某些時刻有過特殊形式的神話的現實化之路,有了隨歷史而變(Trans)的特征”[9]


(二)小說創作的方法

在介紹這種方法之前,應當區分能夠實現的虛擬創作,如小說;肯定不會實現的虛擬創作,如空想。想象物的任務在於放大小說中的象征。因此,這種放大依賴於創作者的實現能力。創作者對想象物象征了解得越少,他就越需要其他更多的象征來表現或激發想象物。然而如果創作者使用了過多的象征,人們的閱讀就會變得艱澀。西方小說中的想象物一般都是二元對立的象征;也就是說,比照兩種類型,如騎士、劍、魔術等是褒義的象征,而龍、火焰、鮮血等是貶義的象征,創作者創造出一個二元的象征場域。在這個場域上,首先安排進入的是小說的主角,即主要的象征,如英雄、怪物,等等。這些主角在三種語義關聯方式上完成了象征的實現:第一種是近義關聯,如得益於宗教傳統,騎士、劍、魔術、白色等都是顯明的正義象征。因此,從象征的作用上講,它們都是近義的詞匯。第二種是對立關聯。龍、狼牙棒、兇兆、血色等詞匯,無論它們是否與宗教傳統相關,只要是因為它們與象征正義的詞匯有了相反的意思,它們就容易被認作是邪惡的象征。第三種是同音賦意(homophonie)關聯。如果在以上兩種關聯方式的基礎上創作者仍然缺乏可使用象征的靈感,他可以根據相同發音的效果制造新的象征,即發音與正義事物相同,新的象征就是正義的;發音與邪惡事物相同,新的象征就是邪惡的。這種創作尤其發生在西文寫作當中。以上對創作象征的機械主義分析也適用於制造具體的想象物,比如能夠將想象的歷史用連續的影像以不完全抽象的樣子表現出來,如教堂裏的浮雕、繪畫,迪斯尼的動畫片和好萊塢的電影特技,等等。這三種語義關聯的方式亦能被社會學家們所使用,尤其是在考察社會各界的思想方面,如大眾文化趨向背後的推手、造就社會心理特征的因素、文學藝術創作中的保守主義要求,等等。

小說創作的方法中包括很多技巧,如神話的應用。很多學者都曾使用過“希臘—拉丁”神話研究社會的想象物,因為作為工具的神話能夠解釋人們的行為或集體現象。比如,如果神話中的神、女神、英雄們象征人類想象的權力,那麽眾神之間的戰爭就是競爭的隱喻。尼采曾經提出古希臘文化是圍繞兩種矛盾,即被阿波羅和狄奧尼索斯所分別象征的趨勢組織起來。阿波羅代表規則、秩序、和諧,而狄奧尼索斯象征過度、無序和混亂。這樣的對立也曾被社會學家米歇爾·馬費索利(Michel Maffesoli)用於象征後現代社會感性理智(la raison sensible)對於唯科學理性主義取得的成功。20世紀初,弗洛伊德曾使用過希臘神話中的人名,即“俄狄浦斯”命名過心理情結,他的弟子榮格更是明確地將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神當作原型的基礎和心理張力的象征。韋伯從社會學的角度運用價值的多神論觀念和眾神戰爭的價值觀念分析過眾神之間的戰爭,於是神話中的神性被韋伯當作了人類行為的神話形式。這樣的分析實現了神話應用的反轉;也就是說,通過眾神隱喻,人們能夠認識那些隱匿的、抽象的,可引導社會形勢發展的事物。除卻以上,借鑒想象物的人類學結構,吉爾伯特·杜朗在70年代初提出了“神話分析(la mythanalyse)”的想象物研究方法。該分析既是對社會神話的分析,也是通過神話對社會進行的分析。他指出:“神話分析建立在精神分析的模型基礎上,由神話的科學分析方法所定義。”[10]。他的方法包含兩個步驟:第一步是在與同源語義內容相符的故事來源中,通過整理神話故事的敘事片段,發現理想神話,發現神話人物的本質特點;第二步在編年表中記錄每個神話形象在某些時刻的在場、缺席或出現率。這種做法能夠顯明隨著時間的流逝,神話將如何湧現,達至頂峰,隨後跌落、衰竭,最後變更,等等。簡言之,一個神話能夠變成另一個神話,其意義也會隨著改變。

另一個重要技巧是對比形象的構建。想象物對現實的投影所最能引起關註的表現是對立事物、對比形象的構建。換言之,兩種對立特征相互映襯,每個形象自其對立形象獲取自身意義。我們能在神話、傳奇、小說或是其他一些文學作品、藝術形式中發現大量的對比形象。例如,意大利大眾戲劇中穿白衣的普爾奇涅拉(Pulcinella)和穿五顏六色服裝的英雄小醜(Arlequin);歐洲馬戲團中滑稽的非理性紅色小醜和略帶憂傷理性的白色小醜;電影中的演員搭檔如托尼·柯蒂斯與傑克·萊蒙、勞萊與哈迪、梅爾·吉布森與丹尼·格洛弗;動畫片中的角色搭檔如阿斯特裏克斯與奧比裏克斯、丁丁與阿道克船長;警探劇集中的小偷與警察,殺手與探員;等等。對比形象的構建亦存在於現實的個體或群體之中,這樣的構建不僅能夠向他者提供某個人的人格形象,也能夠完成對於某個人或某個社會群體的描述,從而使他者對這個人、這個社會群體有印象。一些新上任的政府官員往往會刻意構建一種與前任不同,甚至是對立的形象用於突出新氣象或新變化的發生。


(三)投影分析的方法

社會學工作較少使用投影分析,因為會受到各種條件的限制。投影技術的實現關鍵在於個人的兩類表達:一種是個人的講述;另一種是個人創建/操作事物。狹義地講,投影反映了個人的人格狀況,尤其是個人的感情心理結構;廣義地講,投影利用的是集體表現和社會想象物。


1.通過繪畫和敘述進行的投影分析——AT9測試(Le test AT9)

借鑒吉爾伯特·杜朗的工作,伊夫·杜朗(Yves Durand)在1970年制定了該測試。AT9,Anthropologique Test9 éléments (9元素人類學測試),它圍繞神話和象征分析展開。吉爾伯特·杜朗以其想象物的人類學結構、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和列維·斯特勞斯創建結構主義的工作為依據,認為神話和象征創造了集體想象物。伊夫·杜朗認為,個人想象物與集體想象物聯結,集體想象物由象征之間的關系安排產生。換言之,我們可以通過對個人象征認識的認識來了解集體想象物。伊夫·杜朗指出了三類集體象征:分離類(Schizomorphes)聯結鬥爭和提升;神秘類(mystiques)聯結聯合;綜合類(synthétiques)聯結變化。以此為前提,他要求被測試者畫出一幅包含9種元素,即“摔到”、“劍”、“庇護所”、“兇殘的怪獸”、“某種循環的東西(轉動、再現或推進)”、“人” 、“水”、“動物(鳥類、魚類、爬蟲類、哺乳類)”、“火”的圖畫。一旦被測試者完成其圖畫,他就會被立刻要求講述他在畫圖過程中的想法與感受。這一測試曾被大規模的調查工作使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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