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是未來的一個重要風向標（benchmark），因為發展中國家在TPP中第一次接受了WTO體系下沒有采用的，將貿易與勞工、環境、反腐等義務聯系起來的做法。

TPP會是目前一代貿易協定的最後一個，TTIP則將是真正的新一代貿易協定中的第一個。TPP會帶來更高效的國際生產分工，從而對全球貿易和增長都形成提振，盡管其程度可能有限。中國需要進一步開放來保持中國人民所期望的增速水平，讓國內消費提升到與‘新常態’相吻合的水平。這要求做出大膽的政治決定，來推進已宣布但還未落實的改革。這進而能讓中國在自己有“進攻性意圖”的海外市場領域與貿易夥伴達成更多的多邊、區域或雙邊協定。

《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TPP）達成，對於潛在“受害者”，人們的第一反應很可能是中國，第二反應或許是世界貿易組織（WTO），歐洲的處境也許與中國一樣不樂觀。

帕斯卡爾·拉米（Pascal Lamy）在2005到2013年間擔任WTO總幹事。在此之前任歐盟委員會貿易專員，期間代表歐洲與中方進行“入世”談判，與中方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頗有一段“恩怨情仇”。

WTO多哈回合自2001年開啟後十多年仍未有結果，全球貿易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增速明顯放緩，在此背景下，美國轉向TPP等區域性貿易協定，現在，後者是否會對WTO形成致命一擊？

歐洲的任務十分明確，與美國達成《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夥伴關系協定》（TTIP）談判。有歐洲學者測算，TTP對於歐洲造成的貿易損失大體需要達成TTIP才能彌補。

拉米在近日TPP達成後接受財新記者采訪時，對TTIP的定位甚高，稱其為新一代貿易協定中的第一個，而TPP是目前一代貿易協定的最後一個。不過他認為TPP盡管對於全球增長的作用有限，但會是未來的重要風向標。

他是否在暗示未來全球貿易體系架構的重心將逐步遠離WTO，向TTP和TTIP這兩個覆蓋全球經濟體近70%的協定轉移？

在WTO總幹事任內，拉米為多邊貿易體系的推進殫精竭慮，然而始終沒能調和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之間及各自之內的矛盾。從WTO卸任後，他擔任由歐盟委員會前主席雅克·德洛爾（Jacques Delors）在1996年創立的智庫“我們的歐洲”（Notre Europe）榮休主席。

該智庫在9月28日——此輪TPP部長會議召開前夕——舉行了一場題為“歐洲在全球的（TTIP）轉折點（TTIP-ing point）”的會議，法國外交與國際發展部國務秘書費科爾（Matthias Fekl）、德國經濟與能源部部長加布里埃爾（Sigmar Gabriel）和拉米分別作主旨發言。

歐洲政治領導層是否已預感到形勢緊迫？

作為中國的老朋友，拉米套用鄧小平的名言——“不管黑貓白貓，抓得到老鼠就是好貓”回答財新記者：面對TPP，不管采取何種應對選擇，核心是更大膽地改革、更進一步地開放。

TPP的意義

財新記者：你在今年3月的博鰲亞洲論壇期間提到TPP對於全球經濟的影響是“相對溫和的”。你覺得TPP是否有更為主要的意義？

拉米：TPP帶來的貿易開放盡管比WTO多邊體系帶來的更多，但是並不大，因此其對於全球增長的影響是溫和的。不過，TPP是未來的一個重要風向標（benchmark），因為發展中國家在TPP中第一次接受了WTO體系下沒有采用的，將貿易與勞工、環境、反腐等義務聯系起來的做法。

財新記者：奧巴馬曾將TPP稱為“下一代貿易協定”，美國貿易代表弗羅曼（Michael Froman）將達成的TPP稱為“21世紀貿易協定”。歐盟與美國目前正在進行同樣高標準的《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夥伴關系協定》（TTIP）談判。怎麼看待兩者的關系和潛在影響？

拉米：盡管TTP包含不錯的透明度和監管方面的要求，但是仍然主要是關於削弱對本國生產商的保護——通過降低產品關稅或服務業準入壁壘，因此TPP在“21世紀貿易協定”這一點上大吹特吹還不夠格。TTIP才是主要關於向上（高標準）的監管融合。從這個意義上說，當前悅耳的音樂背後的事實是，TPP會是目前一代貿易協定的最後一個，TTIP則將是真正的新一代貿易協定中的第一個。

財新記者：全球金融危機後，不少研究和分析顯示全球貿易增長陷入停滯，TPP能否改變這一局面？

拉米：確實如此：按貿易量測算的全球貿易增長在近年放緩，如果以增加值來計算放緩程度更大。這主要是由於沿著全球供應鏈的生產活動在各地本土化節奏的放緩。TPP會帶來更高效的國際生產分工，從而對全球貿易和增長都形成提振，盡管其程度在我看來可能有限。

中國應對

財新記者：《財新》在2011年美國擎過TPP大旗後曾撰寫社論稱：應以對WTO的態度對TPP，你認為這是否仍然是合適的視角？在當前情勢下，TPP是否還能對中國改革帶來類似的促動？

拉米：是的。如果中國要加入TPP（當然我們知道這不是美國一開始的想法），會需要接受比WTO體系下承諾的更大程度的貿易開放，因而需要在一些領域，如國有企業和服務業領域進行更大程度的改革。在投資方面，目前中國分別在與美國和歐盟進行雙邊投資協定的談判。

財新記者：面對TPP，中國手裏有一系列選項，比如在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CEP）上發力，加速雙邊投資、貿易協定談判，力推WTO體系的進展，乃至尋求加入TPP。你覺得中國應該如何取舍？

拉米：“不管黑貓白貓，抓得到老鼠就是好貓”是我的建議：中國需要進一步開放來保持中國人民所期望的增速水平，讓國內消費提升到與‘新常態’相吻合的水平。這要求做出大膽的政治決定，來推進已宣布但還未落實的改革。這進而能讓中國在自己有“進攻性意圖”的海外市場領域與貿易夥伴達成更多的多邊、區域或雙邊協定。

財新記者：你曾經表示，美國在TPP中堅持較長的醫藥禁仿年限的做法並不合理。對於中國來說，更大程度的知識產權保護是否合理？

拉米：中國需要自己決定是否采取比WTO體系下要求的更大程度的專利保護。我個人認為單就醫藥領域來說，更大程度的保護會與中國實現全民醫保的目標相沖突。

財新記者：包括斯蒂格利茨（Joe Stiglitz）在內的學者對於TPP可能包含的對各國監管體系的“入侵”十分批判，尤其是可能允許美國煙草企業成功起訴TPP成員國政府為民眾健康著想的煙殼包裝政策。你對於達成的TPP在這一問題上的平衡怎麼看？

拉米：根據我目前了解到的情況判斷——不排除協定文本可能存在的細節差異，TPP中的投資部分條款含有對政府基於公眾利益進行監管的必要保護。（作者帕斯卡爾·拉米為WTO前總幹事，文章轉自2015-10-09 財新網）

註：TTIP ：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 歐盟和美國之間的“泛太平洋貿易和投資夥伴關係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