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浦康平《文字的力與美》前言

在現今的時代,許許多多的文字被收存在計算機、手機短信以及電視畫面中,它們正處於從“被書寫者”到“被觀看者”的變化過程之中。雖然如此,文字從遠古以來即是被書寫、被印刻的記述符號,它們曾是借著“身體律動”所產生的符號。漢字雖然被稱為象形文字,但思考它的形成過程,會發現其造型背景潛藏著自然風景的反映、動物姿態的記錄,以及人類的各種姿態等所謂身體行為的表現,它們將活力注入文字。書寫者面對大自然將身心全然敞開,捕捉到了潛藏於自然之中不可視的騷音。最終造就了文字造型的結晶。

尚有一點必須提出,對於文字來說,十分重要的屬性即它是“聲響的承載物”。文字並非僅單純反映眼睛所見之物,同時也反映了發生在這世界上的許多聲響。

文字並不沈默。它們有時會吶喊。漢字、片假名、英文字母各有獨特的“原聲”。比方說在“凈琉璃”(日本傳統音樂的一種)的譜面上有仿佛翻動地面的粗大文字,它們就近似於渾厚的聲音。又比方說《神樂歌》之類獻給神的神聖詩歌,是用幽隱的文字記載的。文字是各種音響,“生命的吶喊”潛藏其中。

隨著電子郵件與手機短信的普及,如今是文字與人之間關系激變的時代。人們不再書寫,而以敲擊鍵盤取代,為此緣故,從前包裹著文字的生命力與身體性都被當作多余的東西,一步一步消逝。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重新觀照文字魅力的機會也正好來臨。文字不再局限於單純的符號意義,而是從記號性逸脫出來,讓人再發現文字活力的行動正在進行之中。

我希望借由本書能讓人們重新發覺,那些具有身形、承載聲響的文字;那些活力四射且魅力滿溢的文字;以及一直靜悄悄地定居在人們注意力未及之地的文字。文字並非只存在於紙張、計算機屏幕以及手機畫面之中。文字是會在我們周遭的空間隨處現身,並給我們生活的大小事注入活力。我盼望借由本書能讓人們重新發覺:我們一直是在想不到的場所以想不到的手法,與“文字的力量”共生共存至今。這是我編著本書最大的理由。

展現在《文字的力與美》中的文字,美麗且力量強大。它們究竟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什麽力量呢?借由本書應可窺探一二吧。

李賢文和莊伯和是我超過三十年交情的老友。兩位同時也是著名的美術評論家。他們憑借對於中國文化、漢字文化的精深造詣,給我創造了與收錄於本書的中國文字造型相遇的機會,並且提示我這些文字群的內在涵義。除此之外,李先生更在本書的繁體中文版的出版事宜上盡心盡力,而莊先生也為中文翻譯傾註全力。

就像漢字是由偏與旁、冠與足合體而成一般,我們之間的友情始終緊緊相系。最後,對於本書的繁體中文版得以出版,實在發自內心地雀躍不已。(莊伯和·翻譯

莊伯和·文字的力與美_譯者序

《文字的力與美》與杉浦康平先生的其他著作一樣,行筆簡練,保持一貫的內容深度,試圖讓讀者了解其視覺文化美學的想法。

但這本書把範圍集中在文字圖像上,從目錄的五個分類項目“甘露文字”“穿著文字”“頭戴文字”“運送文字”“文字與生活”來看,假使僅僅把文字的觀念停留在說明文字的實用範圍,起初不免覺得新奇;一旦往下閱讀,踏進杉浦的美學世界,才恍然大悟,因為這本書已經明白地讓人感受到文字出現在生命周遭的魅力,尤其對於生活在漢字國度的我們來說,體會當更加深刻。

過去我翻譯他的另一本《亞洲的圖像世界》時,已經覺得文字圖像背後透過神聖、嚴肅、遊戲、咒術等諸多意思,原來展開的正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因為現代一般所謂文字圖像,往往停留在“美術裝飾”的地步;作者卻提供了一個“文字宇宙”的觀念,即使是意思溝通的媒介,文字竟然可以擴張張力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好像街上的商店廣告招牌,大大的文字固然達到引人註目的視覺效果,但作者想告訴我們:文字還隱藏著更深層的意思。

例如“甘露文字”裏提到的“壽”字樹幹,充沛的體液靜靜流動,無數根毛吸收地下水,變為甘露樹汁,隨導管把大量養分不斷送達樹梢,於是樹形充滿活力。“福”字形酒器,注滿招福美酒,意味幸福含在口裏,隨著甘露流入體內。

“穿著文字”,既顯示宇宙循環的文字意匠,卻也有像“壽字蝦”那樣腰身能屈能伸,象征長命百歲。

“頭戴文字”,如山神頭上的布冠,幹脆裝飾一個“富”字。奇狀頭盔竟然出現“南無阿彌陀佛”及梵字,祈願意義不言而喻。

“運送文字”,有結合“圓壽”文字的寶船,也有喜轎上的“鳳喜”文字,運送綿綿的喜氣。

“文字與生活”,反映人在日常生活中巧妙攝取文字的力量,例如龍、鶴、龜的文字風箏,仿佛讓幸福散布天空,令人驚艷。臺灣媽祖神符令牌上的“日”“月”二字,更顯示無比的降魔力。還有那精煉金丹的長生不老文字出現在椅子的靠背上,讓人吸取金丹煉就成功的渦卷祥瑞。

這就是文字發出的聲響和生命的吶喊,杉浦康平想告訴我們的,就是這樣的“文字的力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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