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時下衣裝服飾色彩絢麗,款式紛繁,可以穿戴出萬種風情, 可是真正有濃郁鄉土特色又具有頑強生命力的並不多。

然而,我老家閩南沿海地區。中老年漁家婦女腰間系的銀褲帶卻千百年來相沿成習, 且獨具魅力, 光彩照人。

我們閩南人習稱腰帶為“褲帶”。顧名思義, 用銀子打制的腰帶就是銀褲帶了。這種款式獨特的褲帶是用若幹個舊時的銀元打制成的一條長銀鏈, 褲帶頭用銀元與鏈子焊接。

不少婦女把褲帶系得低低的,依附在曲線鮮明的腰臀上,婀娜多姿,引人注目。外來的客人往往尚未被漁村旖旎的風光迷住, 倒先被這獨具特色的銀褲帶所吸引, 把它當做一種新奇的民間藝術品來欣賞。

                                                                                                               （網絡照片）

這種閃亮奪目的銀褲帶重約一公斤, 沈甸甸的, 被婦女們視為“腰間寶”。

它是由工匠們將精心熔煉打制成的銀絲條先編織成蛇紋帶或結成扣, 然後環環緊扣串連而成,有的褲帶頭還雕有花紋圖案,顯得典雅美觀。

在閩南鄉間不難見到這般風景:初陽斜照, 晨風輕拂,趕潮汛的或出早工的婦女們, 三三兩兩走向海邊、田間。

她們的短衣時而被風吹起, 露出深深的肚臍和白白的肌膚, 腰間那條“腰間寶”在晨暉的映照下熠熠閃光。

對這一飾物,人們形象地喻之為“白龍繞玉柱”。

那些銀褲帶有的早已失卻光澤, 樣式也顯得古舊簡單, 與當今各式各樣的腰帶相比, 真有醜小鴨和白天鵝之別。

但是這“老東西”卻深得當地婦女們的鐘愛。我常想,閩南沿海的婦女之所以喜歡銀褲帶,恐怕是因為她們的氣質與那些銀褲帶更為匹配——沈靜內斂, 顯示出一種大氣之美, 樸實之美!

千百年來,銀褲帶與閩南沿海人的婚嫁密不可分。在漁鄉, 上了年紀的老婆婆, 在自己的孫女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即將出閨時, 總要翻箱倒櫃找出自己當年曾經用過的銀褲帶,然後莊重地用一方紅布包起來, 像舉行傳家寶交接儀式似的, 親手送給孫女。

這是老人的一片心意。銀褲帶上面駐留有老人美好的年輕時光, 記載著她們歡樂與悲傷的信息。

可以想象, 此時此刻,老人的內心可能會有韶華易逝的感慨。正因為銀褲帶與閩南沿海人的婚嫁牽絲掛蘿, 因而再窮的漁家, 婚娶時無論如何也要備有這麽一條“腰間寶”。

過去貧窮人家沒錢打制新的銀褲帶,多是婆婆傳兒媳,一代代傳下來。銀褲帶是已婚婦女的標誌,姑娘出嫁時,娘家總會要求男方在聘禮中有此“腰間寶”。

婚後的婦女喜歡把夫家打制的銀褲帶顯露出來, 希望愛情如銀褲帶一樣純潔閃亮。同時,借此透露自己已為人妻為人母的信息。
  備受婦女們寵愛的銀褲帶不單是一般的裝飾物, 它還與家鄉漁民的生產生活密切相關。我們那裏有句諺語:“行船跑馬三分命。”

形容漁家人的安全常常得不到保障, 萬一有什麽不測, 漂流異域他邦, 銀褲帶這一沒有國籍的“流動資金”就可用來換物充饑。

我有一位嬸子, 當年為生計遠涉重洋, 歷盡艱辛去到國外時已囊空如洗, 幸虧佩有一條銀褲帶, 萬般無奈之下變賣了它,做起了小本生意。

後來, 逐漸把生意做大, 成了頗有名氣的商人。她回國探親時告訴我說, 是那條銀褲帶改變了她的一生!

銀褲帶不怕潮濕, 不會生銹, 經久耐用, 即使陳舊, 只消用白醋泡水刷洗, 頃刻間又光亮如新。

銀褲帶的作用還遠不止這些。記得我兒子很小的時候, 有一次腹脹, 十分難受, 啼哭不止, 住院治療也不見有多少效果。我的阿婆蔡娥聞訊後說:“嗨喲, 怎麽不早說?”

便從銀褲帶上卸下一枚銀毫,交代我放在兒子的臍部,然後把熟雞蛋的蛋白趁熱壓在銀毫上面,用紗布綁好。

不到一個鐘頭, 折磨兒子多日的腹脹竟奇跡般地消失了!

正因為有這麽多功能, 銀褲帶一直為閩南沿海婦女所喜愛。

在她們心目中, 銀褲帶絲毫不比摩登女郎的金首飾、珍珠項鏈遜色。每每聊及這一話題,我妻子總會露出糅合著怨恨和親昵的眼色。

30年前我們結婚時, 雙方家都在海島農村, 溫飽問題還未解決。

按家鄉傳統婚俗, 娶親又非得一條銀褲帶不可。但對我這個家徒四壁、不知銀器為何物的人來說, 哪裏去覓條銀褲帶呢?

萬般無奈之下, 只好厚起臉皮向剛結婚不久的五嬸借來那條“白龍”湊數。

嶽父嶽母見到這份厚重的彩禮, 皆大歡喜。豈料, 妻過門不久, 就發現她珍藏的“白龍”不翼而飛。

她用驚慌的神情向我報了案, 我看瞞不過了, 禁不住含著淚水如實招供:“我當了一回‘賊’。”

妻聽完我的供詞後, 也噙著淚花搖頭苦笑。

那年頭日子就是這樣過的,說怪也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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