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澤·薩拉馬戈《修道院紀事》(42)

國王啟程返回王宮後的第二天,沒有風的幫助那教堂便倒下了,只有上帝下了場雨助了一臂之力;木板和桅桿放到了一邊,王室不再需要,派別的用場,例如做腳手架,或者行軍床,或者船上的寢艙,或者飯桌,或者木拖鞋底;布、塔夫綢和緞子,以及船帆,每一樣東西重新用於原來的用途,白銀送回金庫,貴族們回去過貴族生活,管風琴去演奏其他樂曲;歌唱家和士兵們到別的儀式里去放光彩。

只有聖方濟各會會士們瞪大眼睛,警惕地望著那塊鑿了孔的石頭,那5米高的木頭十字架。人們又下到淋濕了的坑里,因為並非所有的地方都挖到了所要求的深度,陛下沒有全看;在上篷車回王宮時他只是委婉地說,現在你們要從速辦這件事,這是我6年前許下的願,我可不想讓聖方濟各會員們整天價糾纏,所以我們的修道院工程延誤不會因為缺錢,需要多少盡管花。

在里斯本,會計官會對國王說,但願陛下知道馬芙拉修道院開工儀式花了多少錢,說個整數吧,是20萬埃斯庫多;國王回答說,記在帳本上;他這樣說是因為他們的工程才剛剛開始,總有一天我們會問,它究竟用了多少錢;誰也算不出究竟多少錢,既無發票又無收據,還沒有進口登記冊,死亡和痛苦就更不用說了,因為這些都不值錢。


一個星期以後,天晴了,“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和“七個月亮”布里蒙達啟程前往里斯本,生活當中每個人有自己的事做,這些人留在這里壘墻,我們要用藤條、鐵絲和鐵片編織;還要收集意志,為的是用這一切東西飛起來;人天生沒有翅膀,天生沒有翅膀卻想法長出翅膀是最壯麗的了;在頭腦上我們做到了;既然我們已經長出了頭腦,也一定能長出翅膀;再見吧,媽媽;再見吧,爸爸。

他們只說了聲再見,沒有再多一句話;一方再也想不出什麽可說,即使說出來另一方也不懂;但是,時間過後總會有人設想這些事本來是可以說出來的,或者可以言不由衷地說幾句,言不由衷的話可能變得比真實情況更加真實,即使難以用別的話替代這些話時也是這樣,比如瑪爾塔·馬麗娜說,再見吧,可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確定,這句話成了終極真理,修道院的墻壘出地面還不到一米,瑪爾塔·馬麗婭就入土了。於是,吉奧·弗朗西斯科一下子蒼老了兩倍,坐在廚房屋檐下,目光虛無,就像現在這樣,看著兒子巴爾塔薩爾和女兒布里蒙達離去,布里蒙達應當是兒媳,只能叫兒媳,可當時身邊還有瑪爾塔·馬麗姬,不錯,那時她已經精神恍惚,一隻腳踏到了對岸,两隻手在肚子上叉著,她的肚子里曾經產生生命,現在產生的卻是死亡。兒女們都是從她的肚子里生出來的,有幾個是出生以後死的,活了兩個,現在這一個生不出來了,她的死期到了;看不見他們了,我們回屋里去吧,若奧·弗朗西斯科說。


時值12月,晝短夜長,陰天的時候天黑得更早,所以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要在路上睡覺,住在莫雷萊納的一間草房里,他們說從馬芙拉來,到里斯本去,房主看他們都是正派人,借給了他們一條毯子禦寒,人與人之間的信賴可以達到這種程度。我們已經知道,這兩個人的靈魂、肉體和意志都相愛著,但是,他們躺下以後意志和靈魂從旁觀看他們肉體的歡樂,或者緊緊附在肉體上參與這種歡樂;難以知道它們的哪一部分參與哪一部分的歡樂,難以知道當布里蒙達撩起裙子、巴爾塔薩爾脫下褲衩的時候靈魂失去了什麽或得到了什麽。

難以知道當兩個人端著粗氣呻吟的時候意志得到了什麽或者失去了什麽,難以知道當巴爾塔薩爾在布里蒙達身上休息、布里蒙達讓他休息、兩個人都休息的時候肉體成了勝利者還是戰敗者。這是世界上最好的氣味,翻騰過的稻草的氣味,毛毯下兩個肉體的氣味,在槽里反芻的牛的氣味,從草房縫隙鑽進來的寒冷的氣味,或許還有月亮的氣味,盡人皆知月夜有另一種氣味,甚至連分不清日夜的盲人也會說,有月光;人們以為這是聖女露西婭創造的奇跡,實際上只不過是用鼻子吸氣的問題;不錯,先生們,今夜月光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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